我是真的饿了,将齐王带来的茶点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填饱之后,我恢复了干劲,又习练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累得打道回府。
回到岸边的时候,我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湿透了。我脱了冰鞋,提在手上,将披风抱在怀里。
再看向齐王,吕均已经从他手里接过冰鞋,给他递上水囊。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脖颈上的喉结清晰可见。
他里面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因为我能看到汗水流进了衣领下。
可惜他今日严实得很,连外面的裘衣也没脱下来。我不由想到那日在梅园里相遇的情形。耳根又是一热,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我们都很识相,谁也没有提起那一日,仿佛从来没有过。
大约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齐王转回头来。
我说:“殿下明日还来教我么?”
这是真心话。
我承认他教人确实有一手。今日,我竟是已经学会了随心所欲地停下,以及如何控制方向。要知道,这些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成功过。
当然,这在齐王眼里,大约只能证明我从前要么不动脑子,要么是真笨。
“未必。”他说,“若有事,孤便来不了。”
我当他这话没说,笑盈盈道:“我明日还来等着殿下。”
说罢,我行个礼,转身而去。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大好。
到了家里,侍婢们见我身上摔得脏兮兮的,很是困惑。说我是不是摔傻了,怎么脸上总挂着傻笑。
傻笑么?
我看向镜子,只见自己的脸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脸上的神色是有些傻。
——
大约是这一日着实太累,第二日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
我曾一度想干脆待在家里睡觉,去他的冰戏会,我哪里也不去。可闭上眼睛,就想起了自己昨日对齐王说的话。我不但问他会不会去,还一时嘴快,说会去等着他。
说不定他其实真的不去……
心里一个声音道。
可我闭着眼睛,睡意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总能想到一个画面。阳光下,冰面上冷冷清清,齐王孤独地站在那里,不时地张望……
干躺了好一会,我忍无可忍,还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马车到了灞池的时候,还未停稳,我就急不可耐地探出头去。
齐王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正在脚上系着冰鞋。
许是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遥遥相触,我看着他,笑了笑。
心头似乎突然卸下了什么,一阵轻松。
接连三日,我都跟着齐王,在灞池习练冰技。
他每次都说自己第二日未必会到,可到了第二日,他总比我先一步出现在这里。
不过跟他在一起,着实没有许多令人遐想的余地。如第一日一般,他颇为严厉,不肯放过任何细微的错误。他认为是坏毛病的地方,定要我当场改掉才肯罢休。
对于我这等四体不勤的人而言,这习练又累又枯燥,着实是折磨。
“当年殿下学滑冰之时,先生也是这么教殿下的么?”我问。
齐王说:“雕虫小技,孤从不必人教。”
他这个人有不少好处,但也确实又不讨人喜欢的地方,那就是从来不掩饰傲气,也从来不懂得谦虚。
见我瞪着他,齐王毫无退让。
“你我打个赌如何?”他忽然问道。
“什么赌?”我问。
齐王指了指点兵台:“今日吕均也备下了茶点,你在这冰面上滑三圈,若能做到不磕绊不跌倒,便可去用膳,如何?”
我听了,几乎翻出白眼。
“这算什么赌?”我不服气道,“不吃便不吃,殿下要赌,也该赌有诚意些的。”
“譬如?”
我说:“譬如,我若在这冰面上滑三圈,若能做到不磕绊不跌倒,殿下就要学三声狗叫。”
齐王看着我,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他没有反对。
“如此说来,你若有磕绊或跌倒,也要在孤面前学三声狗叫?”
笑话。
我上官黛跟人打赌,向来只有我坑别人的份,没有把我自己坑进去的道理。
“我方才说这些也不过是提议。”我随即道,“殿下不愿就算了。”
“谁说孤不愿意。”齐王说罢,倏而话锋一转,“你要在冰戏会上献祥瑞,是么?”
我讶然:“殿下怎知道?”
“孤为何不知。”他说,“冰戏会乃盛事,议论者本就不少。”
啧。
我心想,这么说,定然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会不会闹笑话了。
“据说献祥瑞之时,手上拿的东西不轻。”齐王道,“你在此处不能平稳滑上三圈,何以觉得到时就能安然过关?”
这也是道理。
当然,我知道他是在激将。
我上官黛虽然要强,但也从来不会白白被激将。
看着他,我眨眨眼:“那么这狗叫的赌约便挪到初九那日,我若安然过关,殿下就学三声狗叫,如何?”
齐王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少顷,不再理会,自往点兵台而去。
这日,我仍是在灞池待到午后。
分别之时,我让齐王在池边等着,朝马车跑去。
齐王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我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护手。
“殿下那护手,我用着甚好,反正殿下也用不着了,便送给我吧。”我说,“这双护手是新的,殿下应该戴着合适,就算是交换之物。”
齐王看一眼那护手,道:“孤已经不用此物。”
“现在用不着,可不是以后也用不着。”我说,“殿下就将它带回去备着,万一有那么一日要用到,也不必急匆匆地跟人讨要。”
这话其实不尽然。几年前,齐王默默无闻地待在同春园里的时候,可能会被不长眼的人怠慢。但现在的齐王已经开了府,有自己的王府属官,还有府库,区区一双护手应当不是难事。
不过我不管那么许多,径直将护手塞到他手中。
“明日,殿下还来么?”我照例问道。
“圣上派孤去皇陵主持祭祀,”他说,“明日便要启程。”
我愣了愣。
过年之时,皇陵确实也要有些祭奠之事。只不过这都算杂事,一般都是有司照例执掌。如今特地派一个亲王去,着实少见。
三十往后,宫里都是节庆,热闹不断。圣上为了不让齐王分去风头,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我想了想,问道,“殿下何时回来?”
“暂且不知。”齐王道。
心头倏而有些失落,我微微点头,又瞥了瞥他。
“如此。”我说,“便先祝殿下新岁大吉。”
齐王的唇边,似浮起微微的笑影。
“新岁大吉。”齐王道,声音如同头顶的阳光一般,带着和煦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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