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5年,董醒云去世,林勇突然失去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伴侣悲痛。他眼前浮现妻子年轻时候的面容,浮现战场厮杀的残酷,浮现牺牲了的战友。他现在想: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压迫该有多好。
等到精神渐渐恢复,他打算回家乡一趟,看看家乡的变化。
满头白发,但身材仍然挺拔的林勇坐在车里,他回望汽车掠过树林和青山的情景。
到了村口,他看不出村庄原来的样子。
村里有了砖瓦房和小楼,但村边也还有几间荒废了的泥砖茅屋。这些茅屋用来堆放不用的农具或当猪圈。
他在村口俯身问玩耍的小男孩:“孩子,知不知道邓妮住在哪里?”
小男孩见了陌生人拘束地不敢望来人,他慌张地摇了摇头,接着跑到大槐树下老奶奶的身后,生怯怯指着林勇:“太奶奶,那个人找人。”
林勇跟着迎上去。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摘下老花眼镜,弓起腰来,蹒跚向前一步,咧开缺了牙的嘴巴,望着林勇嘟哝:“你找谁?”
“大姐,你知不知道邓妮。” 林勇俯下身去问。
老太太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林勇,她一拍大腿笑道:“哎呀!你不是富贵吗!?我是大兰!妮一直在等你,等得好苦哇!”她吃尽力气地大声说道。
“还记得那年我和妮子一起嫁到这里,一晃一辈子快要走完喽!”大兰对着林勇说。
她让太孙子搀扶着:“你跟我来!”说完她带领林勇向半山腰那间茅屋走去。
“您慢慢走。是呀日子过得真快,我们都老喽。”他附和道。
林勇已经不记得大兰是谁了,但他仍然装出与她熟悉。他在心里感激帮助和关心邓妮的姐妹。
他接着说:“大姐,过几天把乡亲都喊上,我请大伙一起吃饭。”
“那敢情好!”大兰高兴地回答。
来到屋前,大兰朝屋里大声喊:“妮!妮!你看谁来了!”
林勇站在门口,他朝里望去——茅草房里水雾烟气氤氲着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站在灶头前的老太太,老太太回过头来怔怔地向屋外望去。
她转身蹒跚地迎上,她老眼昏花疑惑地问:“他找谁?”
林勇赶紧上前问:“你是妮吗?我是富贵哦?你认不出来啦!?”
邓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她迟疑片刻,突然嚎啕,她拍着他的胸口火山喷发似的:“你这挨千刀的,怎么现在才回来哦!……”她的泪水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她肆意地把哽在喉咙几十年的话吐出。
大兰看这情形,转身摊开双手驱赶赶着孩子:“走走……”大兰他们悄悄地离开。
警卫把行李放下也退了出来。
他俩面对面地坐下。
“富贵呀,你也那么老了。”老太太端详抚摸着林富贵脸上的皱纹。
“你一直守在这个家呀。”林勇深情地问。
“是呀,俺一直守着这个家,爹娘没嫌弃俺,把俺当闺女一直留在身边。”邓妮满脸是泪。
林勇坐下:“妮,你为什么不搬到条件好一些的屋子,还留在这里呢。”
“俺不愿意走,这个屋子有你的气味,俺也怕你回来找不着啊。”邓妮说完走进屋里,她打开箱子翻出绣着鸳鸯的白手帕给泪流满面的林勇擦干眼泪。
林勇嗅着那条有樟木味道熟悉的手帕,他激动得泪眼朦胧。
那是他们的定情物,婚前他上街悄悄给她买的,邓妮一直珍藏着。
“我们还有儿子和孙子。”邓妮流着泪说道。
林勇惊愕。
“我一直想家,也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了。我对不住你呀,让你苦等了那么多年。”林勇老泪纵横。
邓妮蹒跚地走进厨房倒水,她把一碗水颤巍巍地递给他,激动的说:“富贵,俺等了你70年,终于等到了你,我可以瞑目了。”
“妮,你不要这样说,好好保重,日子还长呢。” 林勇跟着说。
第二天一早,邓妮说:“我带你去见爹娘。”
“好!”林勇搀扶着她出门。
她把他领到了山上。
2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到了林勇父母的坟前,林勇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久久不愿离去:“爹娘,原谅儿子的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妮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完。”
等到黄昏,他扶着颤巍巍的她回家。
“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林勇温和地说。
“我想吃五花红烧肉。”邓妮望着林勇说。
他每天掺扶着邓妮走进走出,回忆起他们的青春年华。
他任由邓妮大声的呵斥,嘿嘿地傻笑。
夜晚他扶着邓妮上茅房,邓妮责怪他:“你怎么这么笨,手电都不会拿。”
“是,是。你小心。”他一边应承一边把她扶稳蹲好,他站在她旁边。
他携她逛街,人们诧异,这个气宇轩昂的老头怎么对这个农村老太太百般迁就。老太太不停地唠叨和责怪,他跟着不停地应承,他嘴里老老实实地笑着说:“好,好,是,是。”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邓妮上山下山。
她要把70年的情撒出去,他要把70年的债还清。
没过几天,邓妮吃饭时突然倒下,碗筷“咣当”撒落在地,碗碎了,筷子也仰头分开。林勇赶紧把她抱起,她在他的怀里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富贵,我……很满足……这辈子等你……值了……”说完笑着幸福地合上了双眼。
林勇抑制不住悲痛,两行泪顺流而下。他把邓妮抱到床上,他端详着她……她像是熟睡的。
他的手机响了:“首长,您还好吗?”
“还好。邓妮去世了。”他镇静地说。
“我马上过去。”警卫员说完把手机合上。
不一会,司机把车停在村委会,警卫徒步上来。
大兰让儿子孙子过去帮忙。陆陆续续村里人都来了。
林勇吩咐警卫员:“小王,你让乡亲们先回去,明天再送妮上山。”
“好!首长。”警卫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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