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和好
林晚卿眼眶一热,又要哭出来,却被苏陌忆抢先捏住了鼻子。
“林录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鼻子的?”苏陌忆笑着问,将人搂得更紧。
林晚卿闻言破涕为笑,扭头打开苏陌忆的手,干脆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去,把一脸的鼻涕眼泪都往他衣服上蹭。要是换在以前,这人铁定要一掌把她掀下去的,可如今苏大人倒是收敛了他的狗脾气。在短暂的一瞬僵直过后,苏陌忆还是苦着个脸由她去了。
夜深了,宫人们逐渐歇下,寝殿里的烛火也变成小小的一灯如豆。风来,纱帐窸窸窣窣,朦胧的鼾声,将周遭一切拽入梦乡。可还在榻上抱着腻歪的两个人却谁也不困。林晚卿搂着苏陌忆的脖子动了动,伸手揪起他一缕头发,放在手里把玩。好似生怕这人说她在这里无所事事,要哄她走。苏陌忆被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逗笑了,本也没打算放她走,这下自己送上门来,更没什么好顾虑的。他干脆一个使力,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林晚卿没想到这人受了伤还敢这么做,吓得想挣扎又不敢,只得憋着一口气,老老实实地挂在他身上。床铺是新换的,上好的云锦,又软又暖和。林晚卿上去之后很自觉地往里面滚了一圈,然后抱膝坐好,乖乖地等苏陌忆放下帐子。
待到两个人都上了床,林晚卿却忽然觉得心里发虚。掐指算算,两个人这次的别扭可是闹了两个多月。根据之前每一次苏大人的孟浪程度,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找补回来。于是她摁住了那只准备宽衣解带的手,颇为忐忑地道:“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回答她的却是苏大人强势又缱绻的吻。他先是一个俯身堵住了她的嘴,接着手掌往下腰处一带、再一压,林晚卿整个人就到了他的身下。他的吻急切中带着一些蛮横的力道,像司狱啃骨头,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林晚卿蹙眉往旁边躲了躲,推着他已经脱得什么也不剩的胸膛,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没问题吗?”
苏陌忆的动作一顿,片刻,像是被扫了兴似的叹出一口气来,转身平躺了下来。
“我痛。”苏陌忆说,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从未见过的娇气。
林晚卿吓了一跳,慌忙爬过去,要查看苏陌忆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摁住脑袋,将她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胸口。
“我刚都没跟你说。”苏陌忆有些委屈,“这个刀伤可痛了,太医开了药都不管用。”
“那你还孟浪!”林晚卿听了险些从床上跳起来,蹦了一半被苏陌忆拉了回去。
“就是因为痛才要你帮我。”
林晚卿一愣,看着某人义正词严的样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跟梁未平说,人在兴致上头的时候,对疼痛感知不明显吗?”
“你!你那天……”林晚卿瞪大了一双眼,无言以对。
苏陌忆懒得在不重要的事情上跟她费口舌,他重新把人摁回怀里,继续道:“我现在痛着呢,所以你得管管我。”
林晚卿一时间头皮发麻,只得红着一张脸嗫嚅着道:“那……不如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苏陌忆不买账,反问她:“是大理寺卿和门下小录事的故事吗?”
林晚卿:“……”这狗官还要不要人活?苏陌忆见她小脸通红,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便也收起了逗她的心思,牵起她的手反复摩挲。她的手还是那么软,指尖是凉的,手心却是热的。哪怕只是轻轻地抚弄,都能让他魂不守舍,难以自持。
“景澈……”
一阵细碎的响动由头顶传来。刚才安静下来的两个人只顾着搂在一起温存,根本没有注意,直到整张床的帐子抖了抖……
“咔嚓——”林晚卿看着轰然砸落的帐子傻了眼,还来不及躲开,就被苏陌忆抢先一步紧紧护在了怀里。视线骤然暗了下来,林晚卿不得不叹服,天赋异禀的苏大人过于勇猛,竟然连床帐子都被他给掀了下来。而苏大人却丝毫没有被这样的小插曲所影响,就这么扣着她在怀里,不许她动。
林晚卿真是越想越憋屈。这人表面一副正人君子,私底下放浪形骸的样子说出去,只怕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会觉得是她在造谣,还有一个觉得她在找死。她不甘之下,报复之心随之而起。
林晚卿由得苏陌忆抱着自己,眼神却不怀好意地四处打量起来。忽然,她的小指勾到一条长长的锦带——那是用来拴玉钩的,够长、够结实。心念微动之间,林晚卿计上心来。她悄悄将那条锦带拽在了手里,然后用脚勾了勾苏陌忆的腰。
苏陌忆果然抬起头来看她。林晚卿当机立断,半撑起身,倏地吻住了他。苏陌忆一怔,紧跟而上。趁着这个时候,林晚卿猛然用力一翻。两个人的位置又调了个儿。苏陌忆被她这古怪的胜负欲逗笑了。
林晚卿直到确认苏大人已经完全放松警惕,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时候……双臂举高、合并,手里的锦带又快又准地在他手上绕了三圈,接着穿过床柱、再一拉。
“嗯?”等苏大人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双手并拢地被捆在了床柱上。而那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懒懒地撩了撩自己的汗湿的头发,抬腿坐了起来。
“卿卿?”苏陌忆有些恍惚,不明白林晚卿这是要做什么。
苏陌忆想起身,可是一动,才想起自己被她拴住了。他动了动手,沉声道:“给我解开。”
林晚卿不理,仿佛没听到。
“好了。”她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苏大人道,“我累了。快睡吧。”
“林晚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大人此刻却难掩暴怒,他真恨不得立刻起身把这个女人抓来就地正法!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那么温柔,还让她有心思玩这些花花肠子。
林晚卿走到一半,听见苏大人的暴喝又转了回去。她站在床边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抄起那张垮了的床帐,将苏大人从上到下捆了个扎实。最后,为了让苏大人安静些,睡个好觉,她干脆扯来自己的肚兜,把他的嘴给堵了起来。
夜已深,林晚卿也实在是累了。她在一脸愤恨的苏大人脸上落下一吻,替他盖好被子,转身去了外间的坐榻。
一夜好梦。清晨,一缕阳光破窗而来。林晚卿咕哝着转了个身,将脑袋整个埋进了锦被里,继续酣睡。直到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晚卿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人来了。寝殿的门被推开,一缕阳光恍得她眼睛都快瞎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一颤。林晚卿听见一个喜笑颜开的声音,对着里屋笑道:“景澈,小混蛋,你终于知道回长信宫小住,看看你皇……”
“啊!”一声尖叫打破寂静。
林晚卿蒙头装死,忽然有点后悔昨晚的冲动。日头渐渐升起来,在窗棂上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像个顽皮偷看的娃娃。案几上的茶凉了,在杯口留下一圈细细的水珠,沿着杯壁咕噜滚落,砸起波漪。
林晚卿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纤白的手指将肩上的披帛一角扭成了麻花。她不时地抬眼,偷偷觑向上首端坐不动的太后,只觉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里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等了半晌,苏陌忆才穿了件月白的长袍走了出来。他先对着太后恭敬一拜,神色自若,随即目光便落到了一边的林晚卿身上。林晚卿看样子是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慌乱中只顾得加上一件外袍和披帛,里面是素白的齐胸睡裙,胸口大片的雪白还露在外面,点映斑斑红痕……
“咳咳……”苏陌忆以拳抵唇,干咳两声,走过去,将手里的一件厚氅披到了她身上。然后端着一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兀自坐到了林晚卿身侧,举止自然而又得体。林晚卿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先求救还是先认怂,一时眼神复杂。
“哼……”在上首看了半天戏的太后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一边抬手让人去换新的茶水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件事,没人要给哀家一个解释吗?”
林晚卿一愣。按照身份,这种没有指名道姓的问题,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回话。况且,太后所谓的“这件事”到底指的是哪件事还有待商榷,林晚卿更不敢贸然开口。可是当她看向一旁的苏陌忆,却发现苏大人正低头品茗,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起来。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正想解释。忽然,有人在身侧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怔怔地看过去,却见苏大人一脸肃然地端坐,面无表情。只是方才那只大掌悄悄伸进了她的广袖,寻到她的手,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她的手指头。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头。林晚卿一头雾水。
“水。”苏大人举起手里的茶盏,对着在场的侍女道。
明明那句话不是对林晚卿说的,可是常年待在苏大人身边,该有的觉悟还是有的。这种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的事,她和苏大人配合过太多次。故而苏陌忆那个“水”字刚出口,林晚卿当即就明白了。苏大人这是在跟她谈条件呢。睡五次,他救她。
林晚卿恨得牙痒痒。于是她试着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曲回去,还了个价。苏大人冷笑,摇摇头要收回手。林晚卿当机立断拽住了他,咬牙伸直了食指。苏陌忆叹气,不满意,将手指伸到她的手心,轻轻挠了挠,把她的大拇指也掰直了。
林晚卿:“……”好吧,苏大人还真是会徇私舞弊、坐地起价……没有谈判的筹码在手,林晚卿只得任人宰割。于是她点点头,颇有忍辱负重的意思。苏陌忆开心了,将手里的茶盏往身侧的矮几上一放,发出“哐啷”一声响。太后果然抬起头来。苏陌忆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对着太后避重就轻地道:“皇祖母刚才看到的,其实是昨晚孙儿自己捆的。”自信、笃定、不容置疑,像公堂宣判一样。
“……”林晚卿怀疑,这人恐怕并不想帮她。她心中忐忑、背脊生汗,偷偷抬眼看向太后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太后微蹙的眉宇间,并没有被戏弄的恼怒,而是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忧色。
太后随即冷冷地觑了林晚卿一眼,片刻之后便吩咐人将她带下去了。
林晚卿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苏陌忆,老老实实地跟着一众宫人退下了。其他人都走了,正殿里又安静下来。
苏陌忆坐直了身子,转身对着太后道:“皇祖母想问什么便问吧。”态度倒是坦荡。只是,太后看着他脖子上和手腕子上留下的一圈红痕,只觉得太阳穴跳痛。她随即伸手揉了揉,移开眼,嫌弃地指着苏陌忆的脖子道:“给哀家遮好,这般孟浪,成何体统。”
苏陌忆的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低头快速打理了一番,又听太后冷哼了一声道:“自己绑的?你自己能把自己捆成那副鬼样子,哀家如何才能相信你?”
苏陌忆笑笑:“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的眼睛。”
太后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得嗓子发干。她忽然想起之前向苏陌忆引荐卫姝的时候,这人可是亲口告诉过她“身为行狱之官,错了就是错了,错了的话不能顺着接。”现在倒好,直接睁眼说瞎话。可自己养的好孙子上赶子的要去护人,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太后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堂堂大理寺卿,你这又算什么?”“祖母说错了。”苏陌忆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带着恭敬和笑意,“现在坐在这里跟祖母说话的不是大理寺卿,是景澈,您的外孙……”他一顿,眼神里夹着碎光,向外看的时候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柔色,“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太后一怔,神色严肃下来。
“你想好了?”她问。
“孙儿本就从来不曾迟疑过。”
这句话引来一阵沉默,片刻后,太后问:“关于萧家一案,你来信说……”
“关于我母亲受害一案,早先孙儿已经去信说过了,萧家或有冤屈,还望皇祖母许以时日查明。”
太后闻言不再说话,半晌,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她朝着苏陌忆摆摆手道:“皇上都同意的事情,哀家敢说不行?只是……”
她抬头,眸色中泛起一点苍茫,像是落入了什么回忆,片刻才道:“皇后……倘若真的是她,安阳该有多伤心呐……”
苏陌忆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
陈皇后与他娘亲幼时便相识,更是彼此的闺中密友,两个人年龄相差五岁,安阳公主一直把陈皇后当成妹妹来疼的。故而当时陈皇后说,安阳公主是因为顾念她怀孕辛苦,才要求与她换的车,所有人都信了。也正因为如此,安阳公主出事之后,没有人怀疑到陈皇后身上。或许是没有人想到,人性之恶,恶及至此。
太后沉默不语,一向清明的眼中泛起阴翳,侧身紧紧抓住了手边的茶盏。
另一边,跟太后回到盛京的陈皇后看着一路上的残垣断壁,心中早已漫起阵阵不安。她径直回了承欢殿,支了奶娘去打听消息。屋内燃着地龙,暖意盎然,却止不住背脊泛起的阵阵森凉。屋外传来宫人们除冰、洒扫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刮在心尖上的细刺。随着一阵刺骨冷风的灌入,陈皇后转身,见奶娘面色凝重,带着一身的寒意回来了。她冷着脸听完了奶娘的叙述,惊出一身冷汗。
梁王谋逆这么大的事,昨夜过后,朝野人尽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她只知道梁王与宋正行勾结开采私矿,以为他们只是图利,却不承想狼子野心,胆大至此。所以梁王在她身边安插卫姝,也并不只是要假借“嫡公主”的婚事再为自己拉拢朝中势力,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内宫、在她和皇帝身边安插了一个奸细。
“卫姝……”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地问道,“卫姝……有没有参与这次梁王的计划?”
奶娘迟疑了片刻,如实回道:“有的,梁王指使她给陛下投毒,被当场擒获。”
“什么……”皇后愣了神,嗫嚅着,“可是……可是本宫在行宫,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奶娘道:“不仅娘娘不知道,朝野上下也没有人知道。陛下甚至装出中毒之后想要封锁消息的样子,连日偷偷宣了太医进宫诊治,为的就是引梁王进京,好瓮中捉鳖。”
“那……”皇后反应过来,抓住奶娘的手指泛起粉白,“衍儿身为南衙禁军统领,没有参与到梁王谋反一事当中吧?”
“这……”奶娘闻言面露难色,支吾着,“公子在梁王进京之前就被停职了。”
“为什么?”皇后接着问道。
“因为……”奶娘咬了咬牙道,“因为萧家女一事,金吾卫与大理寺正面冲突,陛下过后就以此为借口停了公子的职,以示惩戒。”
“萧家……”
皇后怔怔地嗫嚅着,却听奶娘继续说道:“皇上已经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容许苏世子严查。”“这就是说……”皇后停顿了一下,还想问,可唇齿翕合之间一个字都没问出来。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问的。
若说梁王谋反与她无干,卫姝参与也可以推脱为受人指使,她从头到尾毫不知情,可陈衍被停职、太后刻意将她带至行宫、名为伴驾实为软禁,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萧家翻案……桩桩件件,早已说明了永徽帝对她和陈家的不信任。谋逆重罪,一旦沾染,便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如今皇上按兵不动,恐怕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同陈家撕破脸。
殿外的洒扫还在继续,窸窸窣窣的,像伏于幽暗处的啮齿,一点点啃噬血肉。剥肉见骨,最终难逃因果。
陈皇后怔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推开了承欢殿的门。
冬日的景色,一向萧索。天是青的,路是灰的。那条直通正殿的九十九级台阶沾着昨夜的残雪,一片湿漉漉的斑驳。台阶上残留着奶娘来时的脚印,一路通往她的脚下,止住。
“你信因果吗?”皇后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苍凉与无奈,还有一种释然的解脱。
这九十九级台阶,她走了这么多年,最终到了这里。可是猛然回头她才发现,抬脚的第一步,她就落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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