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园子,布置独具匠心,亭台楼榭,花圃鱼池,错落有致,递次铺开。
三曲六洞的回廊上,两个贵气十足的公子不期而遇,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唉声叹气。
“又被我姐撵出来?”
“你姐太难伺候。”
“早就让你死了心。”
“我也想,但这颗跳动强烈的心已不受控制。”
“真贱。”
“这都卖不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那边目光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同情。
“这次又什么借口?”
“我请她去赏春。”
“啊?”诧异地四下扫一眼,精心照顾的园子里都无春意,这是打算到哪儿去赏?怪不得被赶出来,“现在有春可赏?”
“有没有的,总是到了……再说了,你姐在哪儿不是春?”就是由头,应不应允,就看心里有没有怀着春。
很明显,没有。
“我姐怎么拒绝你的?”
“料峭春寒,冻杀少年……倒春寒的日子,哪有抱着暖炉,宅在家里来的舒坦……你姐说的其实也没错,问题是我想陪她‘舒坦’,她不让啊。”
“还是那句话,趁早死心,别弄的大家最后朋友做不成。”
“我和你姐本来就做不成朋友,你知道的,我只想要这样的红颜,不想要这样的知己。”
“那你就继续努力,反正我是不看好。”
“……,刚受打击,你又泼盆凉水,真不是东西,枉我给你那么多生意……对了,你过来做什么?你姐不待见我,更不待见你啊!”
“几天没见我姐了,过来请个安,叙叙亲情。”
“连姐夫都杀了,你们哪来亲情可叙?怕是有别的事吧?”
“等你成了我姐夫,我就告诉你。”
“……,为啥现在你说这话,我背脊发凉呢?”
“又想多了不是,你真当我谁都敢杀?”
“真说不准,商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咳咳,口误口误,别生气。不扯淡,说件正事,你外甥的消息我拿到了,就是不怎么好,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不就死了么,有什么好准备的。”
“你早就知道?”
“想也知道。大雪封山,缺衣少食,他一个小毛孩子,没了父母庇佑,除了死,还有什么路好走。”
“卧槽,果然,心最黑的还是你们这种人,连亲外甥都算计,和你一比,感觉自己都是活佛再世了。”
“天上那些佛都干什么,我不清楚,但庙里那些活佛……呵,未见得比我干净,你这比喻没差。”
“得,打住!咱们就别再互相伤害了。”
“是你非要说。”
“你倒搂一耙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那边瞪眼,这边改口道,“嗐,话题又跑偏,说回你外甥。这回你可算错了,他非但没死在山里,还平安到了山阳,可惜,终究没逃过一劫……呼,遇到了一批专害孩童的恶魔,现在是真的如你所愿了。”
“他怎么去的山阳?”既然人都死了,当然这个问题最关键,如果还有该除掉的人,他不介意再花点钱,解决一切后患。
“那可就离奇了,我得来的消息支离破碎,只能拼凑出个大概。”这个大概可能有点吓人,顿了一顿才说,“先是一个悍匪一路护着他,那悍匪被钟成砍了脑袋后,他不知道怎么又搭上镇北军,毫发无伤地进了山阳,如果不是他太皮,没选择同镇北军一起,你们舅甥没准能在我大原都城相聚。”
沉默好一会儿,“怪不得我姐那么笃定,原来早安排了人护着那小崽子……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钟成竟也能干件好事。”
“他要知道,肯定刀下留人……对了,这事我要不要告诉你姐?”
“狼崽子没了,你知道母狼会做什么吗?”
“……”
“这事别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下一个是谁死,我可真不敢保证。”
“在我眼前,你姐不能死。”
“……”
两人又一次对视,起初有寒光闪烁,片刻后,就已春回大地。
“寒兄,有事你先忙,兄弟身心刚受巨创,得找个地方舔舔。”
“扈兄,别急,等小弟和家姐说几句话,咱就去烟雨巷疗伤,就没那儿治不了的伤。”
“等你。”
“很快。”
两人拱了拱手,各走一边,擦身而过,去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回廊上短暂的交流,就此结束。
顺着回廊往里,尽头正对着一栋小楼的正门。走过去,直接推门而进,快步上楼。
“姐,弟弟看你来了。”
坐在窗边的淡雅女子回头看一眼他,问,“你还没死?”
“托姐的福,弟弟还活着。”
“那我真是作孽。”
“姐,咱能不能别总这样说话?好歹是亲姐弟。”
“如果不是亲姐弟,我就不是用嘴说这些了。”
弟弟叹口气,“姐姐恨我是应该的,弟弟有些事做的的确太过,而且‘为谁好’之类的话,也确实不能作为理由。但做都做了,弟弟也不去后悔什么,等姐姐哪天想报仇了,动手便是。”
姐姐转头望向窗外,“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像爹了……尤其无耻地时候。”
“姐,你骂弟弟就算了,怎么连爹都说上了?”
“实事求是的评价,不能叫做骂。”
“……”弟弟无语,“姐姐嘴巴厉害,弟弟甘拜下风,但总这么吵架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想点切实有用的法子报复……比如,姐回家去夺老爷子的权,不就把他带我一起收拾了么?”
“在寒家,女人什么时候可以掌权了?”
“那就找个有权有势的姑爷,比如扈云那样的,不也可以仗势欺人?”
“寒家已经堕落到卖女儿了么?”
“……”
咱别把打击面每次都锁定在寒家行不行?
弟弟无语地看姐姐一眼,“我的亲姐,都闹了一路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可能得等你死了吧。”
姐姐还真给出时间,但弟弟并不期待那天的到来,“这事咱们先不提,姐,弟弟最近做笔买卖,是赔是赚,这两天就能得着信,本来该安静的等,但不知怎地,最近眼皮总跳,就想过来跟你聊聊。”
就知道你没事不回来……
姐姐回头看他一眼,“什么买卖?”
“人情买卖。”弟弟说起生意来,还是一本正经的,“如果做成了,夏、胡以及原国朝中的一些人,都会给咱寒家广开商路。”
姐姐又望向窗外,显然对这类理想的空话毫无兴趣。
弟弟也懂姐姐,很快倒了一些干货出来,“弟弟上次去夏,除了卖了一些俏货,还牵线搭桥,让夏人与原国的硕鼠建立联系,同时游说胡人,让他们做烟雾,好让夏人可以顺利做成这笔生意……这笔生意成了,不单是拿到人情,三国边界必乱,咱们就能浑水摸鱼,大捞一笔。”
“原来为了钱,你们已经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挑起战乱,生灵涂炭。”姐姐回头看弟弟,眼睛里的陌生感,比丈夫死时更甚,“说说,到底什么生意。”
“棉衣棉服,可能还有一些军械,不过军械在这次生意中意义不大。”弟弟脸上浮现奸诈笑容,“那些棉衣棉服可是原国朝中某些大人授意扣下的,就原本要给镇北军那些……镇北军玉霞关上冻死数百的事情,姐姐知道了吧?”
“作孽……你们都在作孽。”姐姐往外望一眼,“原国金座上那位,处理不好这事,这个国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哪国灭哪国亡,都和咱们没关系,别管金座上是谁,这天下跟谁的姓,总是少不了赚钱花钱的营生……这才是咱们安生立命的根本。”弟弟眼中仍旧只有利益。
姐姐也不想着劝改他,徒劳无功的事情,做来无益,“你既信心满满,何以问我?”
弟弟叹口气,“世上有些人,总见不得你好,一心只想着坏你生意,弟弟也是怕她得逞……镇国将军府那仅剩的病秧子去晋城了,因为姐姐的关系,弟弟现在不敢小觑任何女子,也请姐姐站在同为女子的角度,为弟弟剖析一下那位小姑娘可能做的事情。”
“我对那姑娘一无所知,如何剖析给你听?”姐姐想了想,“你告诉姐姐,她在军中威望如何,武力如何?”
“他们家在镇北军中的地位,现在应该还无人可撼动,但若冻死士兵这事不处理好,可能就再没镇国将军府了。”弟弟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至于武力,谁也没见过,但人人都说她先天不足,是个病秧子,靠药吊着命,就算有,应该也有限……算了,姐姐就当她有最好的资源,可以心想事成。”
既然说不出标准,那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个合格的商人,必须掌握最有可能出现的大风险。
“按你说的,假如是我,到了晋城,首先会稳住各方视线,让他们不知我确切来意,然后隐在暗处,等待交易那一刻。”
“然后?”
“当然是人赃俱获,一网打尽。”
“倒是符合军人行事手段,把人和赃物扣了,也的确可以解决内部矛盾,让所有士兵把矛头对准朝廷对准那些大人,换了我,借此机会,造反这事都可以想一想。”
弟弟叹口气,“可惜了,关家世代榆木脑袋,绝不会做这样的大买卖。成则化家为国的血赚,在他们眼中还及不上‘忠义’二字,真是一点生意头脑都么得。”
别以己度人,可笑至极。
对他这种论调,姐姐嗤之以鼻,但也不会费力纠正什么。
“既然不会造反,那他们就只能和那些大人打官司。”弟弟继续说着,“但论起推诿扯皮的本事,他们那些玩刀的,怎么弄的过那些玩笔杆子的,闹到最后,也不过大事化小,小事不了了之,说不定他们还得帮着那些大人,镇压军中的不满,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换了是我,这买卖我不会这样做。”姐姐终是忍不住说句。
“还有别的做法?”
“押着人和赃物上金銮殿,岂不是把盘做的更大。”
“……,一路过关,且不说能不能安全抵达,真的过来,可等同谋逆!”
他们脑袋会先掉的!
“呵。”姐姐一声冷笑,“永安城往外三十里,可都是镇北军的防区,我一个小妇人都知道,你会不知道?”
理论上是那样,可谁又当真了?哪只军队在无宣召的情况下,敢到都城墙根底下来?
是嫌脑袋长的太瓷实么!
弟弟左思右想,都觉得这疯狂的举动不可能出现,他这种好赌之人都不会做,看不到赢面,“就算她带着人到了三十里外,又拿什么去面对禁军?”
“都到三十里外了,需要面对的就不是禁军了……你是不是以为金座上那位是真聋?”
“……”
弟弟一下蹿起,按着胸口……这里就不该来,总算能体会扈云那家伙的心情了。
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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