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都城,江宁。
街上行人如织,形形色色,摩踵接肩。城中高楼林立,层层叠叠,重楼如峦。一眼望去,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秦淮河从中而过,锦舟花船,往来如梭,又是另一番风景,美不胜收。
坐在马车里,一路过来,高敏撩帘的手就没放下过,与这里一比,永安城就成了土圈瓦舍,不值一提。
有朝一日,能在此处入朝拜相该有多好……
定安的想法也不是不可取,或许天下本该一统……
看着美景,想着这些,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人也依依。
生在江南水乡的女子,天生多了几分水嫩,白生生,嫩乎乎,纵非绝色,看着也甚是养眼。
拍拍腰袋,似乎带够了钱,顿时没了顾忌,视线望向更远处。
花船上,有才子赋诗,佳人奏曲,诗酒风流,无一不缺。
办完正事,若有时间,一定多留几天……
原国使节的车队穿街过道,自然也有越国人好奇地驻足观望,或品头论足,或交头接耳,不管方式如何,都大胆地阐述自己的看法,甚至还有女子对着原国地护卫吃吃而笑……这些,越国负责接待的人统统不管,任由他们表达。
国风不同,可见一斑。
高敏感叹之余,又有些遗憾,循惯例,进到越境,使队安全,便由这边的军卫负责,他们不可能带着三百禁军过境,只留两个小队,三十人而已。
若三百禁军皆在,走出北地的威风,说不定能让这些人心折,现在却只能想想而已。
只是,他都没发觉,这其实是他私心作祟下的臆想。三百禁军存在的意义,并非威风给人看,区区三百人,也威风不起来,更别提让人心折……越国人喜欢的是好诗词及能做出好诗词的人,武力值再高再能打,在他们看来只能是粗鄙不堪而已。
高敏当然清楚这些,所以他怀念那些禁军,只是那些人能带给他存在感。他与钟家交好,钟家关系在军中盘根错节,更是禁军曾经的主人,所受待遇,自然高过别人。
也正因如此,在原国时,他一个副使能压过正使,让人无法看轻他。但一到越国,情形就变了,越国人是只看位职的,那些负责护卫的兵丁,明显更尊重郭维,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正使。
就如此刻,他需要老实待在马车上,而郭维却在越国礼部官员的陪同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畅聊越国风物。
或许只有等他见过长公主,越国的太后娘娘,才能扭转被冷遇的局面,现在,只能假装看不到,不在意。
反正江宁有不尽的美景,不是么?
正想着,一名军士不知在人群中看到什么,脚下顿了顿,但很快跟着队伍走起来。
又过一会儿,那军士趁着过闹市,人声噪杂,环境混乱,快步挪到马车旁,“高大人,接钟将军令,要您在礼宾馆深居简出,不要随意外出走动,据说那些人仍不罢休,尾随而来。”
“知道了。”高敏摆摆手,让那兵卒退下。
他心情本就不好,再听到这样的话,只有更糟。钟成算是他的小辈,平时说话,虽也常有不当之处,但那是脾性使然,并非真的不敬,可刚刚算怎么回事,什么叫“接令”?他想命令谁?
虽然明知是那军士接令,但高敏心中依然微有不快。至于危险,一路过来,那些越国军士可比原国禁军松散的多,又没钟成许威等高手在侧,但有过一次危险么?
别说闯营行刺,连只冷箭都没出现过,由此可见,那些杀手早已断了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哪里还会有危险?
一个人得有多大胆,才能在一国都城,刺杀另一国来使?那不是摆明挑战两国国威么,到时候天地虽大,他又去哪里找容身之地?
莫说一个人,就是一国,谁又会做这种大不韪之事?
进了江宁,高敏就没担心过这些,再胆大妄为之徒,这时也不会做什么了……他进出都有护卫,个个身手不凡,还有什么好怕?
赶走那军士,糟糕的心情好一会儿才平复,但再看外面景致,仍不是味道,索性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倘若这次事情顺利,长公主愿意帮六皇子,那最大功臣肯定是他,回去后立刻加官进爵不太现实,但将来六皇子登基称帝,他作为从龙之臣,肯定能一步登天。
至于六皇子有多大机会问鼎宝座,那就看他这次能不能把事情办成了。在原国,有钟家支持,军方半壁江山到手,朝中也有几位重臣看好,虽然比不上三皇子、五皇子的势力,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所以,最后拼的是外援。他遇刺越多,走的越凶险,越说明事情的必要性,当然,他的功劳也越大。
这点他从不怀疑。
为此,出发前,他走访了长公主所有故旧,打探这位刚烈公主的喜好,有没有放不下的事,舍不下的事。除此而外,还借着即将出使的名义,帮忙捎带了许多私信,都是长公主曾经交往密切的人写的。
有了这些,纵然长公主心如铁石,也会变得软下来,那么他就成功一半,再往后,除了套近乎,就全靠他怎么游说了。
方案准备了好些,保证无论长公主如何反应,他都有楔入点,撬动长公主的思乡情绪。
毕竟是为了国家能牺牲自我的人,对故国,总有份情烙印于灵魂深处。他要做的,就是在上面烙上六皇子的名字——李胤。
想到这些,踌躇满志。
江宁再大,也有方圆,车队终于在礼宾馆前停下。
作为副使,高敏终于可以从马车上下来,踩着马凳,力求每一步都仪态非凡,有大国使臣的风度气节。
前面,郭维与越国礼部官员并肩立在台阶上,与一位年青人相谈甚欢。
那青年着紫色团龙袍,应该就是皇弟赵哲,负责这次他们的接待事宜,要出嫁的是妹妹,他这个哥哥代皇帝出面也合情合理。
看到他,高敏又不免感慨,越国皇室似乎要祥和的多,兄弟五个都是才情横溢,按说谁继位都没差,同样是没有嫡长子,可这几个兄弟却不像原国那样斗得你死我活,当时的皇后娘娘传先帝诏,大家谁都遵从,皆无二话。
新帝登基,既没防谁,也没搞明里抬位,暗里削权那套,反倒是俱有封赏,兄友弟恭到如今。
一晃也三年了,当真令人羡慕。
不过话说回来,当皇子的不斗,他们这些朝臣同样没下注的机会,按部就班的升迁,很多时候代表终生无望,毕竟能站在大殿之上的就那么些人,想提前弄下一两个来,谈何容易。
慢慢走过去,候在阶下,心里再不忿,礼数高敏还是懂得。
上面赵哲与郭维说过应有的客套话,如“贵使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为结两国秦晋之好,应当应当”之类,絮絮叨叨,都把礼数尽到。
赵哲才转而看向高敏,“高大人?”显然是知道他这个人的,至于知不知道他的来意,那就不好说了。
高敏忙以官礼相见,“原国礼团副使见过亲王殿下。”
“免礼免礼。”相比之下,赵哲就要洒脱随意一些,“本王闲云野鹤,素来不拘礼数,高大人也无须拘泥。”
高敏稍稍放开,“久闻亲王殿下生性疏阔,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北地也有人传本王的名字?”赵哲笑问。
高敏没想到一个王爷会这么较真,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当然,王爷贤明远播,原国上下无人不知。”
“哈哈哈。”赵哲笑起来,“那本王狎妓,赖账不给,让老鸨轰出门来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
我才刚知道!
高敏实在没想到,一国王爷会有这样的行事做派,还是当着一国使臣的面,就不怕有辱国体么?
怪不得越国皇室不内斗,若都是这样的货色,拿什么斗?比谁做的蠢事多么?
无论心里再怎么鄙夷都好,人家都是王爷,又是在人家地头上,高敏能说什么?只能陪笑,“王爷说笑了。”
“哦?你不信?”赵哲回头找了找,伸手指向一人,“你,对,就是你,谢誉对吧,你来跟高大人讲讲,当初本王是怎么让人赶出来的。”
谢誉与高敏身份相当,在这次接待中,也是副职,可就算他是正职,也没为这种事佐证的义务啊!
但这位王爷的脾性他知道,一向没规没矩,视礼法为狗屁,做事向来无法无天的,偏偏深的皇帝陛下信任,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王爷是说那次在得意楼玩闹的事么?”
“你这人也没劲。”对这种玲珑八面的回答,赵哲显然是不满意的,扭头又欲找人,这回大家学聪明了,忙把头低下……低了头,就是拒绝掺合,“唉,高大人,在你们那边,遇到这些以下欺上的官员,会怎么处置?”
问题有点重,高敏可不敢乱回答,毕竟说不好,两边得罪人……可就算说的好,就能不得罪人了?
看赵哲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就是拿这事取乐,但他怎么越品越不对味?
莫非……
思索间,还没得出条理清晰的结论,忽听人群中有人喊一声,“这还用问?当然是脱了裤子打屁屁啦!”
谁在胡说八道!
一瞬间,几乎所有被波及的官员都循声望去,一时却无法锁定目标。
赵哲也找不着,“好主意,是哪位仁兄出此良策,可否出来一见?”
扑嗵。
他话音落地,还真有人越众而出,但明显是被推出来的,脚下不稳,还摔了一跤,负责护卫的兵卒忙围上去,但没多紧张,毕竟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惹事的样子。
“哪个混蛋推老子?”那人骂了一声,才从地上爬起来,“各位大人,与小的无关,是有人……嗯?小的哪里不对?”
他话说一半,发现那些大人都直勾勾盯着他,眼神怪犀利怪吓人的,把他吓着了,忙低头看,裤子不知道何时破了,露出两条长毛的粗腿,左近的姑娘都转了头。
“日了狗咧……”
他大喊着,扭头就跑。
“哈哈哈。”赵哲笑的前仰后合。
“成何体统!”毕竟有国外使团在旁看着,许多越国官员觉得失了颜面,纷纷斥责。
“哈哈,高大人,你如今信了吧,我们越国可是什么都会发生的有趣之地。”赵哲不管他们想些什么,想把话题强行拉回来,可这次高敏一点反应都没,他颇觉无趣,“高大人,你这般刻板,在越国是交不到……朋友的。”
话之所以顿了一下,是因为高敏突然躺倒在地,赵哲愣了愣,但话还是顺嘴说完了。
高敏倒在地上,手按在腰腹之上,但血仍旧汩汩而出,不多久地面就淌湿一片。他抽搐着,看原国官员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然后渐渐断气。
如此混乱状况,反倒是赵哲先走到他身边,看他肯定活不成了,才小声说一句。
“看来你不需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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