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的确主和。
倒不是他怂,只单纯认为,为免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万事还是以和为贵。
派遣使节,谈妥条件,各退一步,不是要比兵戎相见,血流成河要好么?谁的命不是命呢?
“丰年,我这样想不对么?”
狗娃点头,“很对,没毛病。”
“……”周起想踹他,“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刚我做主,现在你做主,结果不一样,很正常啊。”狗娃依然有话说,“刚刚在学堂上,不也是怎么想的都有么?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说明大家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不是么?”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周起能容忍别人和他意见不一,却不希望狗娃和他不是同一立场,“你难道不认为人命是最宝贵的么?还有,为了几个人的皇权霸业,拿许多人命去填,难道不是错误的么?”
“少爷,你说服我没用,你能说服大夏和大原的皇帝才行。”狗娃希望他别本末倒置,“人命是可贵,但很多时候,不是你不想死,就能不死的。人家看你好欺负,就是要欺负你,是你说几句好话就能改变的?通常不都是越好欺负,越被欺负么?”
周起琢磨应对之词,狗娃却接着道。
“少爷,情况如果是这样,不打全都得死,打只死一部分,你会怎样选择?打还是不打?”
“如今还不到那时候。”周起觉得这设定有些过了。
“你退一步,人家就进一步,然后人家再进,你再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非得到那时候才反抗?还有力气么?”狗娃追问。
“不说了。”周起一甩袖子,“回府。”
好好地心情,短短几句话,破坏殆尽。
狗娃不是不想顺着他说,只是这种事情,顺着未见得是好事,世道有多残酷,这位少爷早晚都要面对的。
说来也奇怪,以周闻做事的狠辣,竟能养出这样的儿子,着实不可思议。
周府如何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又害死多少人命,简直罄竹难书,这位周少爷却像一无所知,非但不知,还抱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奇哉怪也。
一前一后回到周府,门子都能感受到气氛的古怪,问候都省了,乖乖退在门后。
十一夫人先他们一步回来,但走的慢,过中堂时,周起就看到了她的背影,心情本来就不好,顿时变得更糟,“又出去花钱了。”
这就有点没事找事的意思,十一夫人停步回身,淡淡一笑,“少爷可是心疼了?”
本来已经说的可以直呼其名,但周起气不顺,就没必要再添一把火,反正过了气头,仍旧可以叫回来。
“西边正在打仗你知不知道?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衣无食,你怎么忍心在这时候肆意挥霍?”周起质问。
十一夫人实在没想到,令他起邪火的缘由是这个,不禁好奇地望望后边一些的狗娃,狗娃耸耸肩,也表示无能为力。
有些想笑,十一夫人忍住了,“少爷是把朝廷诸公的治政无能,怪到小女子身上了?”
“……”周起给狠狠噎了一口,气压在胸口砰砰地跳,就是找不到口子发出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狗娃从后面上来,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却看到马明德从里面匆匆跑出来,看到他们,几乎连蹦带跳地冲过来,“少爷您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快跟奴才去见老爷。”
他这一来,自然用不着狗娃再多说什么,周起就转移了视线,“什么事?慢慢说!”
“奴才也不清楚,就知道京里来人了,不知说了什么,老爷就急着找您过去……看老爷着急的样子,事情肯定小不了。”马明德哪有时间慢慢说,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倍不说,如果不是周起已经快步走起来,他都想过去推着人走了。
京里来人,出了大事,不管哪一条信息,都足以勾起狗娃与十一夫人的好奇心,但两人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止步,谁也没跟上去。
“到我那儿坐坐?”十一夫人发出邀请。
狗娃摇头,“小的不敢。”
十一夫人微笑,“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狗娃肯定地点头,“那可多了去了。”
十一夫人仍盯着他不放,“比如让人去打人。”
狗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这种事小的想都不敢想。”
“是么。”十一夫人不再穷追猛打,而是换了说法,“那你喜欢纸人纸马么?”
狗娃当然摇头,“小的还有好久才用得着,暂时不喜欢。”
“哦,那就是喜欢扎纸人的小姑娘喽。”十一夫人回来这么晚,自然是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但话说到这份上,狗娃仍旧百般不认,“小的还小,小夫人想做媒,多少得等两年。”
十一夫人眼睛一眯,“小姑娘若得急病死了,你心疼么?”
这算是明着威胁了。
狗娃却浑不在意,“小夫人在说什么,小的听不太懂,但有一件事可说……从来没人心疼小的,小的也不会去心疼别人。”
其实这话可以反过来听——谁心疼我,我心疼谁。
但十一夫人没往那边想,而是断言道,“我知道你是谁了,真是想不到,你竟敢到我眼皮子底下来。”
“十一夫人的话,小的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如果您没什么事,小的就回去休息了。”狗娃躬了躬身,“少爷那边真有事,小的短不了在身边伺候。”
礼数尽了,狗娃掉头就走,根本不担心十一夫人在背后做什么,只要还在周府,她就只能是十一夫人,原因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她是不敢暴露的。
回到小院没多久,周起就回来了,让狗娃没想到的是,刚刚随口一句话,竟也成了真。
周起要出远门,点名要他跟在身边伺候。
这学咱就不上了?
也轮不到狗娃做选择,除非他偷偷溜走。但县学已经去过,反倒是跟车出远门,可以去更多地方,也不是难以接受……走过的路够多,找到娘的可能性越大。
至于京里出了什么大事,狗娃不清楚,就知道很急。在他们回来之前,周闻就让人准备好车马,嘱咐儿子几句,让他回去拿了些贴身东西,就赶着他们出门了。
连夜出城的不止是他们。
永安城,德胜门。
城头之上,金顶龙冠,黄袍在身的天子,手持金樽,将琥珀色的液体倾倒下去。
“老将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城下,兵将鱼贯而出,衣甲猎猎。当先一人,须发皆白,满目风霜,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今仍披甲上阵,率军出征,威风凛凛,不减当年。
当今天子为其壮行,老将军也只是把虎头长刀举高三尺,并未发一言一语。
老将军习惯了用刀说话,尤其对着强敌地时候。
左右各一员副将,皆是骠壮男儿,手提长刀,煞气冲霄。
再后面一些,就是普通将官,其中一员小将比较显眼,一身银色亮铠,烨烨生辉,还以铜罩遮面,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出城三十里,大军扎营。
老将军回头扫一眼,“石岩,你率先锋营继续赶路,务必于三日内赶到阳钧关下……倘若关口已失,即刻退守虎口隘,我军不到,你可以死,隘口不准有失。”
“诺!”
石岩接令,并无二话。
军令已下,原本照令行事即可,但银甲小将却翻身下马,半跪于马少请命,“老将军,末将愿代石将军前往,还请允准。”
石岩看了挠头,“侄女儿,还是叔叔走这遭吧。”
“军中只有上下将官,没有叔侄。”银甲小将不领情。
“既然知道身在军中,可知军令一下,山河不移!”老将军责问,“军情紧急,岂容你一己私心耽搁!石岩,即刻出发!”
“诺!”石岩调转马头,奔往先锋营。
银甲小将不能拦他,只能跪在老将军马前,“请将军成全!”
“以你资历军阶,还做不得先锋官!”老将军拒绝。
“末将愿做马前卒!”银甲小将抱拳,“请将军成全!”
老将军看她一眼,虎目一缩,但随即扬手,“去吧!”
“诺。”
银甲小将起身,提刀上马,纵蹄而去,并不回头,并无留恋,绝尘远去。
看她奔远,副将不忍,“老将军,关家就这点骨血了,您怎么忍心?”
“扎营。”老将军先下军令,才回他一句,“关家的人,就该死在沙场上!”
老将军回头,“我还活着,是我无能!”
三军一片寂然,片刻后,杀气冲霄!
将军不畏死,他们亦无惧!
前敌多少不需论,趟平碾过去就是!
无它,他们是镇北军!
纵横睥睨,往来不败的镇北军!
这边军魂燃,军旗烈,另一边,车轮滚滚,星夜兼程,去往陌生的前方。
两边目的不一样,但都很急。
周起撩起布帘,往外扫了一眼,还在山阳境内,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丰年,我从来没去过京城,大伯也是两年前见过一面,真到了那边……你会待在我身边吧。”
我还能去哪儿?
狗娃点点头,问,“大老爷急招您过去,到底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周起嘴里才吐出一句,“堂兄病了。”
啥?
你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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