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被夜幕笼在了下面,纵横交错的街道,灯火通明,点缀如星河。
有些街道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叫卖招徕,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沸腾,嘈杂,鲜活。
陇上月,二层小楼上面,写有“蟾宫”的屋子里,梳着双丫髻的可爱丫鬟,探头望了一眼外面喧嚷的人流,伸出双手,把窗子拉上了,“好吵,也不知道那些人每天都在高兴什么。”
“平安,吃穿不愁,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铜镜前面,娴雅文静、神情恬淡的女子正在描妆,淡紫色长裙拖曳在地,小小的脚尖露出一截,秀发如瀑,方寸之地,有她在,就是一景。
“那不是多难的事情,玲玲如今都有了,许多时候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丫鬟转回身来,脸上果然有忧色,“小姐,刚刚玲玲去外面看过了,您猜的真准,那位扈公子果然又来了,但今晚您还是不出手吗?”
小姐转头,微笑打趣,“怎么,急着当通房丫头了?”
叫玲玲的小丫鬟脸蛋一红,娇声道,“人家在为您担心,您却取笑人家。”
“既然不急,那就再等等。”小姐拿起梳子,拢了拢头发,“主人要咱们做的事情很大很大,太心急了,怕是做不好。”
玲玲歪了歪嘴,“可迟迟没有进展,主人也是会怪的呀。”
“你啊,还不懂。”小姐说她一句,微笑仰头,一脸遐思的样子,“不把男人胃口钓的足足的,他是不会拿你当回事的。”
“玲玲总怕他跑了,主人说他可奸猾了。”玲玲是在担心这些,“而且小姐也没全照主人说的做。”
“主人的主意当然是好的,但我终究不是那个人,模仿的再像,无非也是东施效颦而已,还不如用本来的样子,因为人家很聪明。”小姐看她一眼,“外面红泠的舞多半要跳完了,取我的琵琶来,该咱们出去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表演好的。”
“嗯。”玲玲听话地点头,走去一边去拿摆在那里的琵琶。
外面舞台上,霓裳仍在随着舞者飞舞,像一团火焰,燃烧簇动着。
二层雅阁,周复趴栏杆上看的津津有味,眼神追着人家女孩跑,色中恶鬼一样。
“那是红泠,性情活泼,容易接近一些,要不要帮忙?”扈云很热心地问。
周复抬手轻摆,“家有悍夫,想再泡个妞,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我又没钱。”
是他熟悉的环境,有些东西知之甚深,别管姑娘心里怎么想的,彼此想发生点什么,还是要先看钱的。
扈云清咳一声,证明自己在这里,“钱不是问题。”
周复扭头看他一眼,“你是问题。”
有个道理,天下通用——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扈云可不是善男信女,会当散财童子。一旦他对你慷慨大方,那肯定有所图谋。
周复不介意和多一些人往一处搅和,但其中肯定不包括扈云这货,因为,他猜不透他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要付出什么,当然也就不想去先拿什么。
“你应该不是个怕‘问题’的人。”扈云自信,在看人这方面不会走眼。
“但我是个怕麻烦的人。”
下面,姑娘收了舞,笑吟吟向众人挥手致意,周复笑着冲人家挥挥手,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转回头来继续说,“在我摆脱现在的身份前,是不会陪你们玩游戏的。”
“我觉得现在才是好时候,输赢都有别人在前面。”扈云说的“别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周复嘿嘿一笑,“虽然我嫁了人,但我仍旧是男人。”
说完,不等扈云说什么,他指指下面,“那是你要等的花魁吗?”
“别拿手乱指,真失礼。”扈云埋怨一句,整整衣冠,特别斯文地往下望一眼,对着那怀抱琵琶的女子微微一笑,特有风度地坐了回去,准备洗耳恭听。
真能装。
周复撇了撇嘴,也坐了回去,当然了,他是因为对那个姑娘完全没兴趣。
片刻后,弦动唱声起。
单纯从歌曲的角度欣赏,水平蛮高的,可称大家。从大家侧耳倾听,杂声全无,也能从侧面佐证这点。
当初香暖楼上,嫣晓也是擅琵琶的,两相比较,似乎要差这位姑娘一筹,起码这位姑娘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水准。
但仍旧不能让周复多认真去倾听,姑娘的水准虽高,唱腔也是极佳,但比之那位“绣水姑娘”,仍然是差了点意思。
技艺上的无缺,并不代表就能把什么东西,砸在你的心头,泛起水花,荡起涟漪。
扈云一直关注他,细微表情也未放过,“这么好的唱曲都不满意?”
周复嚼着花生点头。
扈云好奇问,“哪里不好?”
“我听过更好的。”
她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见过更好的,有时候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能否引荐一下?”扈云顿时来了兴趣。
周复偏头,叹一声,“人已经不在了。”
“呃……”扈云有些郁闷地摸摸鼻子,“以前曾在京师?”
简单的问题,但已经有坑在里面了,周复答对不够谨慎,或者情绪对不上,就有被怀疑来历的可能。
“芬芳阁雾月楼。”周复只说地方,“到底是谁,你闲的无聊,可以去打听。”
他刨坑,周复则选择玩火,以扈云的能力,想查出芬芳阁幕后老板,不是多难的事情,一旦查出来了,能有多少联想都不过分,会做的事情可能就更多。
但一向自信的扈云,却少有地把这一步省略了。换做以前,类似芬芳阁这种不入流的地方,他还真就不清楚,但暗地里盯了周复那么多年,对其周边的环境及人物,可说了如指掌,没必要费事去调查。
“你说那位红昭姑娘?”
周复微笑看他,“京城有你不知道的姑娘吗?”
面对调侃,扈云坦然一笑,“那可多了,毕竟人力有极限,我可忙不过来。倒是你,口口声声说没钱,是不是打小就把钱都捐给姑娘们了?”
那时候周复年纪尚轻,又正是破落之时,芬芳阁再不登台面,头牌姑娘也不是他消费的起的。
“我去卖柴的时候偶尔听听曲,是挣钱不是花钱。”周复相信,这些事情他应该有所耳闻。
“懂了。”扈云点点头,“其实曲儿未必有多好,只是当时的心境不同罢了。”
周复摇头,“是真的好。”
扈云有点不服气了,“比刚刚的舞蹈还好?”
“不能这样比。”周复跟他讲,“喜欢刚刚的舞蹈,那是因为正好对了胃口。”
扈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这次可能是实话后,不由得咧了咧嘴,“不是吧,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你不会以为红昭红泠都是“红”家人吧?”
周复翻个白眼,“‘红昭’是不跳舞的。”
真正的红昭会,比那个什么红泠厉害多了。
扈云马上有了主意,“我家里有几个舞娘不错。”
周复不接茬,指指下面,“你的花魁走了。”
“……”扈云转头一看,人果然已经走去台后,不由埋怨,“你害人不浅。”
说完一招手,等外面的婢女进来,他马上吩咐,“来十二支花。”
婢女眉花眼笑地答应,转身出去拿了。
周复大概能猜到花的用途,“想挽回姑娘的心,十二支是不是太少?”
扈云咧嘴,“你要不要给红泠送几支?”
周复想了想,点点头,“好。”
扈云眼睛一亮,里面藏了一点点兴奋,那是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对面楼下,一扇窗户只裂开一线,刚刚弹琵琶的姑娘,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扈云身边的那个家伙。
她的丫鬟玲玲,则焦急地在旁边打转,“怎么办怎么办,今晚扈公子可是甚少看你,要不、要不……要不咱们今晚就出手吧!”
“他身边坐的是谁,你可打听过?”然而小姐想的,完全和她不是一回事。
玲玲满脸挫败感,“您还有心思理会别人?”
“为什么不呢?”小姐微微一笑,竟有些俏皮,“倘若今晚他送我一朵花,我就选他品茗赏风月。”
你疯了吧!
玲玲瞪大眼睛看她,不敢相信如此不靠谱的决定,竟然是她做的……主人这次可走了眼,所托非人!
而在楼上,周复还不知道好运即将降临,当一个姑娘端着一排写有名字的花瓶进来时,他顺手从桌上拿了六枝花,投进了属于红泠的瓶子里。
“……”旁边扈云目瞪口呆,那花是他的,却被某人顺手牵羊了,并堂而皇之地借花献佛。
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负责收花的姑娘可不管花是谁买的,只问是谁送的,“公子贵姓?”
“周。”
“周公子赠花六朵于红泠姑娘。”
姑娘唱完,转向另一边。
扈云闷闷地拿起剩下的花,投在了写有“芸熙”的花瓶中。
“扈公子赠花六朵于芸熙姑娘。”
不偏不倚的唱喝之后,见两人都没有更多吩咐,姑娘欠身一礼,“两位公子稍等。”
她不会替姑娘们做任何承诺,也没那个资格,稍后姑娘们做了决定,才知道今晚哪些幸运儿雀屏中选。
单以花销钱财而论,这两位公子并不是最多的。但姑娘们选谁不选谁,有时候也不单单只看钱,或者说花朵数量,那样的话,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有趣,平分秋色了呢。”芸熙姑娘变得有精神起来。
玲玲却在一旁泼冷水,“人家可是一朵花都没送你。”
“那不妨碍我去见他呀。”芸熙姑娘抿了抿唇,笑意满脸。
“……”玲玲难以理解,闷声不吭,过不多久,让她更难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红泠也去了那边。
他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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