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之一。
一旦拥有,你会忘记恐惧,忘记痛苦,忘记……你所有的一切,只剩一个念头——报仇!
这种信念之恐怖,不曾拥有的人很难了解,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首先你得有情,有血性,可拥有了这两样,谁又愿意拥有仇恨?
但它来时,不会问你想不想要,也不管你需不需要,总之,它来了。
你要么拥有,要么逃避。
葛二头只是小小县城里的一个杀猪匠,世上有千千万万他这样的人,杀猪时很凶,卖肉时和善,没什么特别,终究只是普通人。
普通到除了亲人,生死都没什么人在意,总会有人杀猪,总会有人卖肉,是葛二头还是藤三尾,没有区别。
他遇到了不幸,娘子被人祸害惨死,人们会议论纷纷,也会有义愤填膺,也会在没什么外人的背地里帮忙骂几句,然后呢,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地不再有人提起。
生活总得继续,何况那还是别人的事情,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别人。
但在葛二头这里,那是天大的事情!他的爱人没了,以一个极其屈辱地方式,而他,是一个男人!
他有刀,可以杀猪,也可以杀人。
以往他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家庭幸福美满。现在,两者之间不会有差别。
于是,他揣了刀,杀人来了!
仇恨支撑着他,用两条腿去追四条腿,一天上百里,不吃不喝也不觉累,若有担心,也是怕追不上……仇人。
老天有眼,当天下午他就追上了那无比张扬的队伍,远远就能看到招展的旗幡,他想追上去只需快走几步,但他却逐步慢了下来。
他并不是莽夫,面对那么多带甲护卫,他冲上去报仇,结果只有一个——横尸当场。
仇人甚至不屑看他一眼。
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开始小心起来,遮掩行藏,思度对策……一切都很难。
他心中有恨,血中有仇,不会放弃,一路跟下去。起初那畜生一直歇宿驿馆,他混不进去,而那人出入身边都围着一堆人,他始终找不到机会。
一直到芮城县,那畜生嫌驿馆破旧,一定要住酒楼,他知道机会来了,悄悄地潜了进去。
等到半夜,那畜生出现在视线里,身边又换了别的女人……已经见惯,每到一地,他身边总会有新的女人,都是别人的老婆。
葛二头一直想不通,那些人怎么会抢着献出自己的女人,中选的兴高采烈,落选的垂头丧气……他们不觉得羞耻吗?
那些女人也没谁去抗拒……
他不理解,或者,这就是低低在下,只是杀猪匠的原因。他只认一个死理,他的女人别人不能碰,谁碰他跟谁拼命!
他就是来拼命的!
夜深了,护卫们开始放松警惕,杂七乱八的事情都消停了,他知道机会来了。
握紧了怀里的刀柄,他潜冲而出!并非冲动,也不莽撞,是觑准机会,当机立断!
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嗖!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满眼都是目标地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目标,时机拿捏比他还要准!
绳套瞬间勒紧脖子,他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呼吸已经成了极其奢侈地事情。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他拼命挣扎!
他!
没了力气……
不管他愿不愿意,死亡的阴影还是以一个快到没人喜欢的速度笼罩了他!
好不甘心呐……
不知道死在谁手里,娘子的仇也没报……
还有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一瞬之前,他什么都有,包括仇恨。一瞬之后,他什么都没了,包括生命。
两条腿无力垂下……
“呦,醒了。”
当一道贱贱地声音传进耳朵里,他以为那是牛头马面又或者其它鬼差地声音,实在很难听。
很快,努力睁开的眼睛可以视物,从模糊到清晰,带给他的只有疑惑。
讨厌的面孔,破漏的屋顶,以及破破烂烂的一切,就算从没去过阴间,但也不该破烂成这个样子。
“喂,看这边。”讨厌的声音又来,然后在他看过去地时候问了个问题,“你想杀陶褚?”
“你说谁?”葛二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应该是糟蹋你老婆的那个人。”
这肯定的话语更讨厌,他猛然跃起,“你特么!”
那人一脚踹翻他,很不爽地模样,“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手脚被绑,仰摔在地上,仍破口大骂,“说你麻痹!”
那人过来,他以为要挨打,但并不害怕,那一脚已经让他确定一件事,眼前的人不是鬼,他也没有死,所以,“有种打死老子!老子不死你就死!”
那人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打他,反而是帮他解开了绑缚,倒把他弄愣了,以为错怪了好人,正纠结要不要道歉地时候,重重打在右颊地一拳让他打消了念头。
“你是谁老子?”
“王八蛋!”
本就一肚子火,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葛二头爬起来挥拳便打。
嘭嘭嘭嘭……
一瞬间,破旧的屋子里充斥着拳肉碰撞地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爆豆一样。
这般激烈的发泄,按说有什么气都该出了,然而葛二头却越来越憋屈,明明是他个头大,明明是他气力足,可他挥出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脚,竟都打在了空处,伤不到对方一根毛,而对方的拳脚却亲切而热烈,一下不落地招呼在他身上。
他又不是铁打的,很快再次倒地,身上哪儿哪儿都疼,一时无法站起来。
然后,那人低头看来。
“你老婆让人睡了?”
“尼玛逼!”
再疼也得起来继续打!
嘭嘭嘭嘭……砰!
他再次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口鼻都在淌血。
那可恶的人却相当轻松,从旁边女人手里抓了几粒花生丢嘴里,边嚼边说,“看来不止……你老婆死了?”
“你们这些畜生!”
葛二头怒吼着爬起来,冲上去!
碰!
一拳正中面门!
他晃了晃没倒,然后又是砰地一拳,他蹭蹭蹭退出三五步,一屁股坐地上,但那人不肯干休,冲过来对着他一顿猛踹。
嘭嘭嘭嘭!
“咋那么不会配合,一拳就倒很难么,你说你欠不欠打,欠不欠打!”
葛二头想反抗,但每一次动作都换来更重的一脚,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当所有努力变得徒劳时,他只能双手紧紧抱住头,想着把命保下来……只要不死,他就有机会报仇。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人终于打累了,退回去伸手,女人递来花生,那人推开,“水。”
那女人又赶紧递来水壶,那人接过来就喝,一句谢谢都没有……以前娘子也是这样对他,可现在……娘子没了。
他放开护头的手,怒瞪过去,“我记得你!你是赶车那小子!真没想到你也是朝廷的走狗!”
那人笑笑,把水壶递还给女人,顺便说了句,“是个蠢货。”
女人抿嘴轻笑,“已经打得够惨了,嘴下留德……兴许是你打傻的呢。”
他们肆无忌惮地奚落自己,葛二头无法接受,挣扎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前,拳头一点点捏紧了。
这次,身体里不但流淌着仇恨,还燃烧着怒火。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嘭!
答案很快揭晓,一拳捶在他小腹上,身体瞬间弓成虾米,五脏六腑乱搅,痛的让人失去了知觉。
噗通。
葛二头跪在了地上,不是屈服,而是无力再站起来,然后腥的臭的酸的……从口鼻里溢流出来。
那人甩了甩拳头,嘀咕一声,“硌手。”然后看向他,“问你几个问题。”
葛二头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问什么都好,反正也不想答。
“想报仇?”
这是废话,自然没必要搭理。
“父母可还在?”
嘴唇动了动,仍旧觉得没必要搭理,所以没有声音。
“有孩子吗?”
咬紧牙关,不愿发出任何的声音。
“知道自己要杀谁?”
怒火蹭地从瞳仁里蹿出来!
“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葛二头努力着爬起来。
对方伸出一根指头,点在他额头上,他就再也无法撑起一分,随后,指头轻轻按压下来,他努力挺着,但仍旧砰地一下被摁在地上。
眼泪流了出来,和脸上的血水混在一起……
他是个男人……
然而在冷漠的人眼中,他的血他的泪都不值钱,是不值得一看的东西,至于背后的委屈与仇恨,更加没有意义。
“绑起来,明天我们出发后你把他放了,他要干什么就和咱没关系了。”
那人吩咐女人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
葛二头收起拳头,上面鲜血淋漓,他舔了舔,又腥又咸,抬头望去,“自不量力?我要是够厉害,能让你们这么欺负?”
鱼九娘笑笑,“你要是够厉害,我还会欺负你?”
简单的逻辑,残酷的事实。
一直被心底那股信念撑着的葛二头,被这轻飘飘一句戳破,瘪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不像是那畜生的走狗,是的话他命早就不在了。他们也不像是来帮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他怨恨。想来想去,觉得他们是疯子,闲疯了的那种,不然说不通。
“无聊,找点乐子。”鱼九娘的话佐证了他的想法。
葛二头无话可说,他没有跟疯子打交道的经验。
他不说话,鱼九娘也不强求,把他那把杀猪刀丢过去,“昨天他问了你很多问题,今天我也问你一个。”
葛二头看看刀,又看看她,“就一个?”
她点了点头。
葛二头做好了随时抢刀在手的准备,吸一口气,“你问。”
鱼九娘看过来,柔媚地眸光变得冷冽,“你要仇人死还是要家人生?”
简单的问题。
插在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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