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暖阳高挂,红墙绿瓦,层层幢幢。
宫墙角楼上扶栏望去,尽是喜人景象,尤其远处不时窜响的炮仗,令喜色更甚。
“朕的清儿嫁人了。”
顺帝目光落在那最喜庆的地方,说着最能代表他心情的话,有激动,有失落,但更多还是心满意足。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丁泯笑的跟盛开的向日葵一样,大脸盘子颗颗饱满,却找不着眼耳口鼻在哪儿。
顺帝回头看他,“你说朕什么时候能当外公?”
丁泯马上道,“奴才觉着以公主殿下的福相,加之驸马爷的勇武,陛下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但愿如此。”顺帝情绪突然低落,但随即笑笑,转回去远望一眼,“朕是真的想抱外孙,别让朕等太久呐。”
“陛下天运所照,必能心想事成。”丁泯仍旧笑如花,但五官已渐渐显现。
“哈,就你会说话。”顺帝心情又好起来,抬手拍了下栏柱上的圆顶,“回去了,越看越舍不得。”
“起驾~回宫~”
丁泯唱喝着,有小太监抬着软辇上来,顺帝摆手,“朕自己下去。”
丁泯忙递个眼色,小太监们又抬着软辇离开了。
百多级台阶,顺帝缓步走下来,看着游刃有余,但呼吸明显粗重了,丁泯跟在旁边滚动着,随时准备着当肉垫,但绝不会提醒什么。
从宫墙上下来,十多个侍卫等在那里,其中一个想要开口说话,顺帝先摆了摆手,“大喜的日子,以后再说。”
苏志虎便定在那里,不再有动作,其实真让他说,也没多少确凿的东西,有的只是推测,猜想,并不一定准确。
皇帝回宫,四下的警卫也都轻松下来,不用时时提心吊胆,绷如紧弦。
这时的钟家分外热闹,贺客如云,接踵摩肩,一车车的贺礼更是把四车宽的临安大街堵个水泄不通,许久不能前进一步,当然,公主婚车已经先行进府了。
公主下嫁与普通人家嫁女儿有相同之处,但更多是不同,除了嫁妆、陪嫁人员更多之外,各种仪礼也是不同的,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娶个公主回来,最大不同还是形式上的,那不是妻子,而是主子,起码形式上是这样。
说到娶个主子回来,哪怕是在很讲究男尊女卑的原国,也并不显见,男方老实窝囊,无甚本事,又或者家境不好,赶上女方性格强势,往往就夫纲不振,妻子变主子。
这是男人不求上进的结果,怨不得谁,和公主下嫁不能一概而论,甚至可以说,能娶到公主的必然家境不凡,其自身也必须是难得的青年俊才。
毕竟原国与越国不同,那种做了驸马便不得入仕经商,只能按时拿袋子领钱粮的窝囊行当,也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去做。
但原国再不同,也是君权至上,而公主出自皇家,生来便有封号,是天下第一家,夫家再怎么样也只能是臣。
君臣先于父子,何况夫妻?
钟家手握兵权,势力盘根错节,在原国是一顶一的存在,但仍然是臣。公主嫁过来,关上门怎么过日子是两人的事情,但在人前,在那道房门之外,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只能先是君臣。
所以拜堂是不存在的,毕竟拜天地可以,拜高堂就……,最后一拜也不能是君拜臣,哪怕是互拜。
很多时候,反倒是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不能碰,不能动,哪怕实际上臣不畏君。
钟家人浸润朝局多年,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只要实际好处攥在手上就行,反正甭管谁娶个公主回来都是走这样的过场。
与有荣焉地按规走完仪程,迎公主入后阁,接下去的事情就是普通人家婚礼的样式了,开喜宴,唱堂会,里里外外,喜作一堂。
与关家办喜事只有一些老家伙到场不同,钟家老中青三代齐全,因谁而来的都有,席开三处占满三进院落仍然嫌挤。
热闹是热闹,但也累苦了新郎官,先在爷辈那边恭敬听完各种嘱咐唠叨,随后又让一众伯叔灌酒,等到能被称之为小伙伴们的跟前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不过也好,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有的甚至都待的无聊,闲扯都没了兴致,不过也有不尽兴的,“还能喝不?”
钟成走去一边拎个酒坛回来,问,“多少?”
这般豪气,让那人一时语塞。
“你们先别急着喝,等我把正事办完再说。”扈云像是生怕他们喝多耽误事,把一早就塞在桌子底下的礼盒抽了出来,双手捧过去,“受人之托,请笑纳。”
钟成放下酒坛接过盒子,横托在前,不等扈云再说什么,竖掌斩下,哗啦一响,木盒碎裂,露出里面黝黑的铁器。
“乌漆麻黑的什么东西?”
“莫非是西域来的宝器?”
“有可能……”
“看着不像……”
宾客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地时候,钟成抖去木屑,那件铁器的真容露了出来,然后疑惑更多了。
“这什么呀?”
“以前没见过。”
“没准真是西域来的。”
“也有可能是东海,不说他们那边产什么玄铁么。”
“可能真是……”
又是一阵自以为是。
这些贵家少爷大多不认识此物是真的,倒不是有意妄语,不过也不是没人认得出,可越是认得越不能说话,送礼的收礼的他们都惹不起。
那是一块洗衣板,俗称搓板,结婚时候送这种东西,挑衅意味太浓了,能不掺合就不掺合。
钟成拿手里掂了掂,“他送的?”
扈云点点头,“我看东西不错,也送他一块。”
现在也就他没有了,所以钟成说,“到时候我也送你一块。”
“若得合心之人,此物也是情趣。”扈云倒是一点不介意,反而心向往之。
钟成反手把搓板递给一直跟在后面的樊稻,问扈云,“打算喝多少?”
扈云伸出一根手指,“一直喝。”
“好。”钟成答应。
人群中没有看到关宁,但礼物是早早就到了,那把弓他很喜欢,是今天最合心意的礼物,就是没有最合心意的人,所以!
唯有喝酒!
一直喝到天昏地暗,许多人都让随从抬走,剩下的大多也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喝下最后一杯,扈云打个呵欠,“不行,我也多了。”
说完,很没有诚意地趴在桌上,旁边青珏咧了咧嘴,过来扶他,“钟将军,小的带少爷回去了。”
“作弊还耍无赖,真是一点脸皮不要。”钟成先吐槽,才摆手,“走吧,碍眼的很。”
青珏不敢多言,架起少爷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扈云睁了睁眼,“有本事下次你也别含东西。”
说完呸地一声,一颗青色药丸吐在地上,骨碌碌滚远……显然就是作弊的东西了。
千杯不醉终究只是说说而已。
扈云走了,钟成反倒觉得寂寞,扫一眼不剩几个的醉汉,吩咐道,“樊稻,送这几位公子回府。”
看着人被抬走,钟成又喝一碗酒,“不是千杯不醉,是想醉醉不了。”
丢掉酒碗,他起身,摇晃了一下,随即稳立如枪,醉不了的苦恼就是……洞房还是要入的。
到新房外面,经丫鬟通传,从小伺候公主的嬷嬷出来,絮絮叨叨,叮嘱驸马爷许多事情,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倒像是她的情人被抢走一样。
钟成终于能进屋,但也难免有了倦意,随着丫鬟进去时,呵欠连连。
洞房里面,公主娴静地坐在床头,真正的凤冠霞帔,锦凰盖头……无论公主还是平民女子,仪式最后一项都是相同的。
揭盖头。
纯金的秤杆奉上,钟成拿起来,盖头下面的女子十分优秀,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知礼仪通典籍,出身高贵,几乎没有缺点,但真的称心如意么?
盖头缓缓揭起,羞中带喜的清丽脸蛋映入眼帘,钟成吸一口气,不做他想,揭去盖头,连同金秤一同放入托盘。
退后一步,拱手作揖,话还没说,柔软小手抓住他手,轻轻上抬,“成哥,妾身叫做清儿。”
容宪公主李清这样介绍自己,也就是说,以后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夫妻,没有君君臣臣,他们只是要过日子的两口子,不是驸马与公主。
钟成手往下压了一点,仍旧把礼行完,但却没喊那声“公主殿下”,不至于让李清太失望。
“嫁给我是很苦的事情,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的夫君大多时间不会陪你身边。”
新婚夜说这种煞风情的话,的确也是没谁了,新娘说不苦也没人信。
“清儿知道成哥志在天下,是万军中纵横不破的铁血男儿,不会从中作梗的……其实清儿也特别想看成哥银袍长枪,呼啸往来的英姿呢!”
有这样贴心知意的妻子,正常人都会生出夫复何求的念头,可钟成显然不同一般,“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不在军中,也不会时时到你这边来。”
你从军出征,为国为民,我没话说,可这?
容宪公主心胸再豁达,也难免生出想法,“成哥,为什么?”
“温柔乡,英雄冢,我不能把精气都消磨在暖床软枕上。”
“……”
理由强大到让人无语,容宪公主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今晚?”
如果嫁过来就开始守活寡,那日子可真就不是一个“苦”字能形容了。
“今晚……”
钟成伸手,把公主轻柔的身子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和身压下,蛮横霸道不轻柔。
“洞房花烛,一刻千金。”
帘帐垂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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