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
来的比往年稍晚,半夜里悄悄飘落,天明才被发现,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扫雪、铲雪、堆雪人、打雪仗……,也有人只是单纯看一眼,踩上几个脚印,转身回屋。
瑞雪兆丰年。
无论如何,这场雪带给多数人好的情绪,那些见雪没有好情绪的,则各有各的原因,比如盖九斤这些人,从落雪到雪停,一直站院里用身体接着,眉毛胡子挂满雪茬子,几乎冻僵,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昨晚有劳诸位了,这才没有贼人来,如今天也亮了,各位请回吧。”
早就在等这句了,即便有些阴阳怪气,他们也如遇赦般纷纷表态,说是职责所在,都是应该的,然后呼啦啦……抖搂下一堆雪沫子。
逃命般从侯爷府出来,盖九斤才低骂一句,“老王八蛋心眼真小。”
他们昨晚好意过来,是真怕他家出什么事情,也许想的有什么不周到,真吵着了人家好梦,但责骂几句……打几下也行,把他们赶走也就是了,再怎么说,也是为了你们家安危来的。
但麦侯爷不念这个,就记着他们拿人不力,害他在登仙楼丢了大脸,又赶上他们几个记性不好,完全忘了这茬,傻呵呵送上门来。
机会难得,麦侯爷就好言好语说了几句,“既然几位如此担心侯府安全,那就劳烦大家帮忙守个夜,若有贼人来,直接拿走严惩。”
说完就把他们赶院里去了,空旷的白地,不许乱走,还派人专门盯着他们,后夜开始下雪的时候,人家添了大袄,他们只能干接着……能活到现在真谢天谢地。
为什么有此待遇,大家心知肚明,但不是每个人都敢像盖九斤这样骂一声,陈知凡对那几个差役说,“哥几个赶紧回家,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有条件用热水泡泡最好,然后在家好好歇两天,大人那边我去说。”
几个差役恨不能飞回家去,匆匆道声别,麻溜走了……走还走不快,身体仍僵着,走出一段去才渐渐缓过劲。
盖九斤瞅着心疼,“是我坑了大伙……昨晚多亏你了。”
陈知凡晃晃空了的酒壶,“记得还我。”
昨晚大伙能活下来,还真多亏这壶酒,没这壶酒,估计很多人趴了。
“小事一桩……”盖九斤不差这点事,见他转身走了,紧追两步,“干嘛去?”
陈知凡又晃晃酒壶,“没了。”
酒壶空了,当然得续上。
盖九斤想跟着去,但又一想还有事没做,“改天再找你喝。”
说着就往另一边去了,陈知凡也没回头看……两人之间原本就没那么多计较。
在大宅相连的街区,想找个酒店是很难的,甚至从这个府门走到下一个府门都要很久,酒壶里没酒,身体又很糟,还要不停走路,渐渐的,陈知凡有点撑不住了,偏偏这个时候天上又开始落雪,飘飘洒洒,他走在其中,显得落寞。
嘭。
有人慌慌张张从大门里面出来,正好撞着他,以他功夫非但没躲开,还差点摔倒,可见他状态之差。
“对不住对不住……”家丁模样的小伙子连声道歉,接着往前跑,让陈知凡一把拽住,小伙子回头,一脸焦急,“小的已经赔不是了,您又没怎么着,这还着急请大夫呢,您不能撒手?”
陈知凡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刚刚撞那一下也不算什么事,之所以拽人,是他发现自己走到安国公府门前了,“请大夫?家里谁身体不适?”
“是我家小公爷被……这跟你有关系?”小伙子反应过闷来了,“我可是国公府的人,你别想讹人,我喊一嗓子,就有人出来打你,你信不信?”
“我信。”陈知凡撒了手,“您快去请大夫,别把正事耽误了。”
那小伙子真怕耽误,撒丫子就跑了,一点跟他纠缠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真出事了,不然不会这么急,但肯定不足以要命,否则不会只派这么个愣头青。
安国公那个孙子陈槐,也是昨晚那场鸿门宴的当事人之一,昨晚宴席的过程不得而知,但结合两人之间的宿怨,这位小公爷肯定会做点什么,至少也是推波助澜,若要报复,多半也是人选之一。
陈知凡抬头望望那金漆大字的门匾,皱皱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问。
就心情上来说,昨晚是不是白挨了一夜冻,其实还挺重要。如果那人真出手报复了,说明他们判断没错,只是算错目标了。如果安国公府的事情与此无关,则证明他们从根上就想错了,打击无疑更大一些。
很想知道确切的答案,但在一番思量后,他还是选择离开,挺无奈的。
无论安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与那人有关,都不是他一个小小捕头可以过问的,冒失登门,结局与昨晚差不多,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半天了。
这还是安国公家没出什么太丢脸的事情,如果真遭了报复,又没出人命,那么依这些勋贵的逻辑,肯定是要拼命捂住,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跑上门戳破,不是找死一样?
算了,买酒去吧。
然后,他错过了一场热闹。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陈槐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着睡衣,光脚在地上蹦跳,“你!你!还有你!说话!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几个被点到的仆人丫鬟立马跪在地上,打着哆嗦求饶命。
已经有五六个人被打伤,就在一边躺着,头脸上血在流,不知道伤的有多重,管家说是让人请大夫去了,但大夫请来让不让给看,不还得看主子的吗?主子不发话,早晚不是一个死!
至于让主子大发雷霆的东西,他们都认得,当下人那么多年,普普通通一个枕头还能不认得?哪怕是蚕丝做的,它也是个枕头啊!
可回答说枕头要挨打,说帛枕、方枕、卧具等等等等,一样要挨打,反正就没一个答案是对的。
回答是错,不答也是错,不如直接跪下来磕头,虽然不一定被放过,但起码少一道程序不是。
“废物!统统是废物!给我打!狠狠地打!”
果然,陈槐只有更生气,跳脚怒喝。
几个下人哭号一片,以头抢地,但除了“主子饶命”“小公爷饶命”也喊不出什么来。
两个提棍的汉子不忍,但还是扬起棍子噼噼啪啪一顿打……他们不打,挨打的就是他们。
屋里哭叫声更响更大,但陈槐却一点痛快的意思都没有,仍旧在屋里转来转去,没头苍蝇一样,“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谁来?!”
谁敢来!
剩下那些人瑟瑟发抖,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但现在不说,一会儿还是点将,谁真能逃过去了?
管家一直在外边躲灾,听着里面动静越来越惨,终是推门进来,倒不是同情这些人,被打死了也不关他事,但小主子再这么闹下去,老公爷知道了,就该收拾他了……连小公爷都照顾不好,要你何用?
“小公爷,能否把东西给老奴看看?”
“你看!你去看!就在那里!”陈槐指着摔在地上的枕头暴跳如雷。
老管家凑过去一看,问题就出来了,脸色顿时一沉,“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带进来的?是谁!”
枕头是枕头,但根本不是小公爷的,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拿错了,怪不得小公爷大发雷霆,还不知道是哪个下贱东西用过的,怎么能沾小公爷贵体?
但他刚骂完,小公爷上来就是一脚,把他踹个四脚朝天,然后不停的踹,“你也是个糊涂东西!糊涂东西!这是他们拿来的吗?不是!”
那是谁拿来的?
老管家承受着一下比一下重的踢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是枕头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儿?
“你们这群废物!废物!这都看不出来!东西是他送来的!是他送来的!”
“仔细看看!上面画着一张脸,你们看不到吗?!笑的那么可恶,除了他还有谁!”
“知道他为什么送枕头给我吗?知道吗!特么他在警告我!威胁我!”
“我昨晚死了!我昨晚死了一次!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跟我说,我来你们家了,没有人看见,我送你一件东西,没有人知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手里如果拿着把刀,现在在地上滚得就是我的脑袋!”
“我的脑袋有多重要,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昨晚它已经掉了!掉了一次!”
“小公爷?我呸!在那个人眼里……在那个人眼里……只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捏死的臭虫而已!”
“对,他就想告诉这个!让我别跟他作对!让我好好看着自己的脑袋……养了你们这些废物,我拿什么看自己的脑袋!拿什么看!”
“不行,不行,我得换个地方住……换个地方住!”
陈槐语无伦次,歇斯底里的如同疯掉一样,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光脚就往外冲。
咣,撞开门。
啪!
迎来的却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抽脸上。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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