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仓促点起的碳炉还没将屋子暖热,文臣武将勋爵已经到了二三十位,休朝这才几天便又被迫营业。
顺帝对他们的反应速度还是满意的,说几句闲话,讲了讲目前的状况,便让他们发表意见。
此刻站在殿上的无一不是嗅觉灵敏之辈,城里城外都什么情况,来之前肯定摸的一清二楚,某些方面可能比皇上知道的还要细,否则也没资格站在这里。
但清楚事件不代表能解决问题,何况事关重大,听语气现在皇上也没主意,一时间也没人发表意见,毕竟还没找到方向……有想法的也不会抢着发言,并不是显能耐的时候。还有人一些人过来就是凑个人数,顺便证明自己的态度——这件事自己是上了心的。
大殿上便有了一段相对安静的时间,但总这样也不行,皇上若没了耐心,拿他们当废物看,事后肯定要算账的。
稍稍犹豫,礼部尚书邹廉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胡人背信弃义,寡廉鲜耻,臣以为应当好好教训一番。想当初,我大原兵锋所向,直指胡人王廷,他们无人能挡,派人乞和,陛下看其诚恳,念其子民不易,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发善念熄战火,许其求和,签订邦书,结两国秦晋之好。但这才过去多久,他们便恩将仇报,起兵来犯,此等恩将仇报之辈,自当严惩!”
他说这些,其实都是废话,胡人不守信约谁都知道,但知道管什么用,现在人家兵临城下,你拿什么去严惩?何况国与国之间哪有信义可言,所谈一切,不过是某段时间内的互相妥协,当一方想要改变,另一方除了应变还能如何?
当然,骂可以骂,认真则没必要。
不过废话也有废话的好处,起码打开了话题,使大家不再这么僵着,这也是本事,毕竟邹尚书这番话怎么听都是没问题的。
“如果没有记错,当初积极议和,驳斥一众将军灭敌之策,以至留下如此后患的,有邹尚书一位吧。”那是武将最黯淡的一刻,兵部尚书陈治耿耿于怀,如果没有大的战事,他在朝堂上说话一向是没什么份量的,逮着机会当然要说一说。
“陈大人所言不妥,当初主张议和是情况所限,国库空虚,远征塞北靡费巨大,远远超出所能承受范围,议和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
户部尚书苏维站了出来,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以为当初的决定是错的,那就等于他们这些议和派是错的,平时有错也许没什么,但眼下情况特殊,城外边可是有无数胡人狼骑虎视眈眈,能够轻松退敌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又或者损失巨大,他们势必要为此负责,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所以不能让皇上往这上面想。
何况当时的确是没钱,就是现在钱也不多,如果当初倾举国之力打下胡人王廷,不过养肥一帮军痞而已,于家国、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阻止是对的!
陈治冷笑一声,“好一句此一时彼一时,苏大人,如今胡人就在城外,不知您打算洒下多少银钱退敌?”
“陈大人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了,退敌那是兵将的事情,银钱能济得什么事?”吏部尚书管平也出来发声,毕竟于他们几位而言,朝局稳定才能收获最大利益,一旦战火纷飞,手里权力可就没那么好使了。
“谁说银钱不能退敌?”陈治一声冷笑,“乞和议降啊!胡人也是人,大把银钱洒过去,他们为什么不退?”
“放肆!”顺帝恼了,一拍龙座,“谁敢言降,拖出去斩了!”
得,基调有了。
群臣互望一眼,本就不多的烟火气顿时一扫而空,等着皇上再说。
顺帝也不想听他们吵来吵去,“谁有退敌之策?”
说到退敌之策,一众文臣闭口,转而看向那些武将,或者有带兵经验的人……毕竟这时候不宜出风头。
陈治掌管兵部,是正儿八经的百将之首,虽然许多人并不这么觉得,许多有爵在身的甚至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职位摆在那里,怎么也得先站出来说话。
但他一次真正的大战也没参与过,只是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考兵书战策肯定名列前茅,不过要他出谋划策决定一场要战的胜负,又或者亲自领兵,那可就太为难他了,但他也不是没话可说,“城中守军不足,城外敌情不明,臣以为此时固守待援为妥。”
显然与顺帝先前所想不同,不置可否,扫向其他人,“众卿都说说。”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哪里看不出是顺帝对此方案不满,换了平时,肯定会有人出来攻诘,迎合帝心。但此时不比寻常,攻诘容易,计将安出?何况还有什么能比保住身家性命更重要?
只要固守不出,以永宁的坚厚程度,撑一两个月肯定不成问题,到时四方勤王之师基本就到了,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是多数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这才是最稳妥的,毕竟身家性命都在城里放着,胡人真打进来还不是紧着他们这些人抢?所以帝心可以先放一边,但让谁也没想到的是,工部尚书朱开却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一味固守也不是办法,难免坠了我大原威风,应该于适当时候主动出击。”
“哦?!”顺帝来了精神,“如何争取主动,朱爱卿说来听听。”
我怎么知道?
朱开开始犯愁,他当上工部尚书还没满月,上任受禁军兵器调包案牵连自动请辞,告老还乡去了,算是善始善终,他继任上位算是高升,原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一查库房却差点气到骂娘,几乎空了一大半,怪不得上任那么痛快辞职认罪,真要查下来,抄家砍头都是轻的。
如果给他几年时间,亏空也不是不能补上,但这边屁股还没坐热,那边胡人就打来了,按说这事也与他无关,上阵打仗又用不到他,可库里原本用来守城的器械,也就账册上的十之二三,拿这么点东西怎么固守待援?
他现在气的想骂娘,但哪又有什么用?现在的工部尚书是他,待在永宁城里的也是他,而上任早就带着满车金银回老家逍遥去了。
真特么混蛋!
开始他还纳闷,是什么人会买守城器械,又怎么运出城的,许多都是极大的物件,想在守城士兵眼皮底下运出去基本不可能,放水都放不动。
后来有知情的偷偷告诉他,成品运输是不容易,但半成品、原材料呢?那些石材木材,想要的人可多着呢。
账册上写做了这个多少具,那个多少架,其实每年能完成十之一二就不错了,其它都当原料转手卖了,还能省一笔工费,大家分分,不比做一堆东西放库房里发霉好?
谁能想到胡人会打来!
无论如何,胡人来了,皇上也问了,朱开不得不说,但又不能爆自家的底,“陛下,微臣不知兵事,如何打仗是不懂的,但臣不懂,可我大原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没有退敌之策?远的不说,如今的禁军统领,关宁关将军,可是与胡人作战多年,经验丰富,当年差点杀到胡人王廷的也是她,当有退敌之策。”
“关统领怕是指望不上。”提到关宁,一些人顿时来了精神,马宁候江苦出来说,“胡人围城已久,禁军大营那边一点动静没有,不见一兵一卒来援,是何道理?”
“城外敌情不明,江侯爷安知禁军没有行动?”一位中年将军出声质疑,“据我所知,若非关统领提前做了预防,各城都加强了防卫,此时城门已破,胡人已然在城里烧杀抢掠了。”
“哦?”江苦阴阴一笑,“那请问钟将军,关统领又是如何未卜先知,提前设防的?精准到如此地步,莫不是胡人提前通知?”
这话可就恶毒了。
谁也不想听到,倒不是对关宁有多信任,又或者存了多少善意,只是单纯不想这是真的而已。
疑心最深的莫过顺帝,但旁人说起他又接受不了,甚至不愿多听,于是在那钟将军反驳之前咳嗽一声,把话头接了过来,“钟卿,成儿为何没与你一起过来,莫非是清儿玩心重,拉着不肯放?若真如此,爱卿尽管与朕说,朕一定好好说她,家国天下总得有个先后。”
镇南将军钟义只能是先回这边,“回陛下,城头烽烟一起,小儿便着甲负枪出城去了,栖霞山还有一千飞羽军,人数不多,但可一用。”
顺帝大喜,“成儿果然是将门虎子,不负朕望!但是……城外胡人数千,成儿一人出城可稳妥?”
“陛下放心,那些胡人拦不住我儿。”说起这个,钟义还是蛮自傲的,与旁的无关,只因那是自己儿子。
“钟将军养了个好儿子,为我大原增光,若我大原多几个像钟小将军这样的人,为国为民可以置生死于不顾,何愁胡人不退!”
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出来的称赞的会是江苦,但是下一句才是他真正心思,“不像某位关大统领,打自己人耀武扬威,战功卓著,多么厉害云云,一旦真正遇到外敌,就龟缩不出。”
大殿上一时无声,倒不是认可他的说法,而是禁军迟迟不来,实在是让人担心……毕竟身家性命都在城里!
皇帝也不出声。
唉……
老相爷在心里一叹,这些人果然是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只能是他这个一直昏昏睡睡的老人家慢悠悠出来,“咳,陛下,老臣以为,固守也好,主动出击也好,在这之前都得先做好一件事情。”
顺帝纳闷,“何事?老相爷说来听听。”
“查内奸……”
此言一出,大殿上嗡地一声,那是吸冷气的声音。
老相爷就跟没听到似的,“……据老臣所知,巡卫营都尉就是一个,肯定还有其他人,陛下,内奸不除,京城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呐!”
“……”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老相爷松了口气,与其让这些人掣肘做事的人,还不如让他们互相折腾,不然朝廷危矣!江山危矣!
关统领,不要让老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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