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校场上千军万马,甚有气势的挥刀呐喊,队列整齐,犹如一人。
“关将军,对儿郎们的表现可还满意?”军阵前林振海洋洋得意,毕竟是他训练的结果,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起码“光”的效果明显。
破盾拧眉,正要说点什么,视线突然定格,直直看着远处。
林振海瞧着不对,也扭头看过去,然后,也呆了。
那边,单人独骑,手提虎头长刀,身披亮银铠,铜罩遮面,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鬼面将军的传说,以前听了无数,如何悍勇无敌,怎样吓破敌胆,弓箭见之拐弯,刀枪触之折向,神魔辟易等等等等,但说真正见着,今儿个是第一次。
上次罗猛他们犯上作乱,据说也是被鬼面将军三两下砍翻,但那天他们都被支开,不曾亲眼得见,等他们匆匆赶到,只有一地的尸体,还有那张司空见惯的面无表情。
据说统领大人打造了好几张面具,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脸孔,都有什么不得而知,各代表什么意思就更无从得知,唯有这张鬼面天下皆知。
每每战阵厮杀,据说统领大人都是以这张鬼面出现,所以林振海一直以来的理解是:鬼面取命,地狱添魂。
地狱的勾魂使者缓缓而来,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又要死人了!
嗒嗒,军阵之前,勒马停下来,鬼面与所有将士对视,侧后方,破盾欲言又止,但看看鬼面将军……终究没说什么。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鬼面将军勒马停下,张口就问了一声,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随着呼啸的寒风,送到了每一个人耳边,只是回应差强人意,参差不齐,有高有低,稀稀落落……也是既有的训练被打断,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没有。”声音依旧不大,干涩没有情绪,但还是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然后校场上因训练骤停造成的骚动,很快平息,变得安静。
“你们都知道,外面来了许多胡人,他们闯到我们家里来,堵着门口耀武扬威,而你们却在这里对着空气呼喊,所以……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这次整齐划一,声音嘹亮,但得到的回复仍然是,“你们没有。”
许多将士面面相觑,不晓得哪里错了,去看那张鬼面,透着森森阴寒,恶魔一般。
“那些胡人都是强盗,他们来了要抢东西,要杀人!你们只要从大营里出去,他们会立刻扑上来,用刀砍下你们的头颅,纵马踏碎你们的骨肉……你们不出去,会晚一点死,因为有墙替你们挡着,但也只是晚一点死,墙挡不住强盗,懦夫也不配活下去……准备好了吗?”
“吼!”
群情激昂,声音嘹亮。
鬼面将军似乎依旧不满意,但这次却也没说你们没有,把刀高高举起,“我知道你们都想好好活着,但我却要带你们去打强盗,你们会死!”
“不怕的,来!”
长刀落下,拍打马臀,疾驰而去。
时间有瞬间的静止,很快便是轰然而起的打马声,千军万马齐动,有发愣反应不及的,也被裹挟而去,冲在最前的是镇北百余老卒……将军去哪里,他们就在哪里,那是从来不需要犹豫的事情。
破盾从台上一跃而下,翻身上马,急追而去。
泛起的沙尘中,林振海一脸懵,“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样的战前动员,他从来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哪有不吩咐将官一声的?就算是一言堂,到时仗该怎么打,什么样的队形,总得吩咐旗令官吧?
什么都没有!
满肚子牢骚,但林振海还是找了匹马追上去,在其位忠其事,临阵脱逃……还不如死了!
前面,破盾拼了命的追上鬼面将军,看着无人敢靠太近,才说一句,“你废话太多了!”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鬼面将军偏头看她一眼,“别让我死了。”
破盾一愣,回过神来,两边又拉开了距离,只能再追。
禁军大门前,鬼面将军勒马停住,并不着急吩咐大开营门。
希聿聿……
后面都跟着勒马,攒起来的士气,半衰。
破盾着急地递眼色,太多人看着不敢出声,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人就等在那里,显得安静,当马蹄声隐去,四周仅剩并不均匀的喘息以及马低低的嘶鸣,外面的声音才清晰灌进耳朵里,那是吐字不清的大原话。
“禁军的狗崽子们,出来吃屎!”
“大原懦夫,可敢一战!”
“原来大原尽是些只会躲壳里的缩头王八!”
“哈哈,大原的孬种,莫非你们换了一个女统领,下面那话儿也缩没了!”
“有种的出来一战!”
“都是没卵的哪来的种!”
……
等等等等,骂什么的都有,这些还算嘴下积德的,骂人父母辱人妻女的比比皆是,不堪入耳。
“这就是强盗。”鬼面将军淡淡道,“不需要讲道理……开门!”
统领大人发令,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门卒上前,奋力把门往两边拉开。
刚能容人进出,就有士卒冲出去搬拒马桩。
咿呀呀,大门比以前快几倍的速度敞开。
就见二三十个负责骂阵家伙飞快退回阵中,许多骑卒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
鬼面将军的语调却依然那样平静,“准备好了吗?”
“杀!”
这次回应变了,所以,鬼面将军以更快的速度纵马出营。这次没有多少人犹豫,几乎是一窝蜂追了出去,急得林振海怒吼连连,“阵型!阵型!给老子保持阵型!”
但旗令官一向是随着主将而动,并不能给他更多支持,何况正负旗令官自己都跑丢了,裹挟在发狂的马群中,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他们这是……疯了?”胡人也没见过这样散乱的冲锋队形,简直不成体统。
“一群没打过仗的崽子,敢出来就不错了。”土库勒把手往上一抬,“冲上去!从正面打垮他们!”
旁边副将忧虑,“将军,据说那是‘鬼刀’,我们是不是小心一些?”
“巴布勒,睁大眼睛看清楚,如果这样的队伍我们都不能正面打垮,那还叫什么草原勇士!”土库勒坚定地把手压下去,“鬼刀又怎样,我们眼前的并不是镇北铁骑!”
说完,他一马当先,率领他的勇士们挥舞弯刀冲了上去,曾经有过的耻辱,他会用大原人的血洗干净!
两边都在不断提速,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更近了!
嗒嗒嗒嗒嗒嗒……
两箭地,一箭地……
嗖嗖嗖……
箭雨纷飞,两边都有人落马,倒下去,起不来……
马仍在奔跑!
终于,轰!
两道洪流撞在了一起!
“鬼刀!”土库勒怒吼着把弯刀一挥而下,“你是……”
“死!”
大概是话多话少起到关键作用,两边主将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是土库勒的人头飞向天空,洒出了第一片血迹。
骨碌碌人头落地,两只眼睛里满是困惑的目光,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好像只是第一刀而已,但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他的想法了,那道银色的光早已冲向更前方,如同一支扎出去的枪头,飞快地挺刺向前!
当当当当当当……
没有思考,没有想法,只要前面出现人影,鬼面将军就是一刀劈出去,劈不劈的中,劈不劈的死,全然不顾,一刀劈出继续往前,一刻也不停留,后面是不是有人跟上,耳朵里嗡嗡嗡,已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机械地提刀挥刀,也会受伤也会痛,但渐渐地麻木了。
如果他现在回头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他已经创造了奇迹,禁军散乱的队形,竟然因为强悍的胡骑被迫成为一只尖凿,他与镇北百余老卒是凿尖,后面的骑卒冲不开胡人阵营,只能拼命跟随在后,往两边挥刀。
整个阵型渐渐成为一个辕犁,把冻实的坚土翻开来,滚滚向前,虽然只是不算宽阔的一道长线,但因犁头坚硬无比,无可阻挡,硬是把胡人军阵从中一切为二。
呼呼呼……
鬼面将军一路猛砍猛冲,前面已经没有了人,他仍然在继续劈砍,数十丈后才本能勒马转向,往胡人腰眼冲扎过去,后面是紧随的铁蹄声。
负责中路指挥的胡人将军见鬼面将军冲来,竟然下意识拨转马头,冲挤着部下躲开那片区域,于是失去主将指挥的胡人阵型变得更乱,被轻易凿开,于是吊诡的一幕出现了,禁军队头竟然从队尾处绞过去,不知不觉被圈在中间的胡骑无法左右兼顾,有大一半人被砍落马下。
鬼面将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在快速前冲,冲着冲着发现前面人不多了,不想发生先前那种情况,竟然下意识调整方向,往人多那边冲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杀杀杀,冲冲冲,什么指挥作战,什么战法战术,统统顾不上,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哪里有人哪里撞,后面队伍也本能地跟着他冲,机械地挥舞刀枪,招呼每一个出现在视线中的敌人。
嘶吼、哀鸣、叫骂……
混乱一直在持续,天边的日头偏西,流霞染红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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