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花连,水榭廊台,颇有江南水乡风韵的园子里,绿瓦青砖的秀楼上,中年人站在窗旁,眺目远望,亦如那日登仙楼头,但风景终究差了些。
体态婀娜、姿容俏丽的侍女煮好了茶水,莲步轻移,捧着送来,“先生,请饮一杯解乏……婢子越发喜欢这个称呼了。”
“那就一直叫吧。”中年人接过茶水轻抿一口,“提前体验一下老年生活也不错。”
“先生……仍壮年。”侍婢纠正。
中年人笑了,“都这把年纪了。”
“以为老了其实未老,想法犹多壮心仍在,不到老时何以言老……先生以为可对?”侍婢争辩道。
中年人呵呵一笑,“那过几日便做个老人……反正总要变装的。”
侍婢抿嘴一笑,“人老心不老也没用。”
“哈哈,你这张嘴呦。”中年人这次不再谈这个话题,望着远处的城墙道,“姐姐一直说我谋事还成,谋国差太远,心底一直不服气,虽然想做的一直都是生意,但还是想证明给她看看……你说我现在输了吗?”
“先生没有。”侍婢很肯定这点,“底下人都在,暗桩也已布置稳妥,弃子已做诱饵放出去了,待胡人铁骑一到,就是永宁陷落之时……先生稳赢。”
“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也就没有稳赢的事情……上次我也觉得稳赢。”中年人呵呵一笑,“其实不一定要赢,但一定不能输不起,这次不想其它,放手与大原这些后起之秀斗一斗也挺好……输了也不丢人。”
“先生不会输。”侍婢认准了这一点。
“好,不输。”中年人听她一次,“你妹妹哪儿有什么消息?”
“那人昨晚回来了,但一早又出去,两人只照了一面,日常聊天,没有任何消息,只是猜他回京绝不是玩的。”侍婢详详细细说了。
“那就是冲咱们来的。”中年人神情不再那么随意,“总觉得那小子和我有缘,不但到哪儿都能遇上,还几次三番触我霉头,真是有趣。”
“先生……”侍婢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这提议很烂,“不如一刀来个干净。”
“呵,且不说这做法很蠢,即便可以做,你觉得派谁做这件事好?”中年人的回应不出所料。
“妹妹她……”侍婢吐出三个字就闭了口,显然也清楚这犯了忌讳。
“别那么恨她,你们终究是姐妹,何况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中年人叹口气,没把话说太重,“吩咐底下人把尾巴都藏住了,这时候露根毛都有可能送了命,谁也救不了他们……包括我。”
侍婢抿了抿唇,“他……真就那么厉害?”
中年人点头,“至少在杀人这方面,咱们家里那位教头也比不上……也可能是那位教头并非诚心实意帮咱们。”
侍婢愕然抬头,“那他?”
中年人笑了,“只要有用,该留还得留,掏不出人家兜里的东西,只能是咱给的还不够。”
侍婢撇嘴,“待遇已经够好了,先生还称他‘先生’呢。”
“哈哈,你觉得给的够多,但那却未必是人家想要的。”中年人笑着摆了摆手,“不说了,反正要回去才能问,做好眼下的事情是正经……去吧。”
“是的,先生。”侍婢接回茶杯,转身放回原处,离开了这座小楼。
中年人仍立窗边,“谋事即可,谋国太累,姐,你真的了解吗?为别人谋生计,哪有为自己痛快。”
眼前景色依旧,他想的那个人在远方……
“喂,你们能不能也顾一下我?光自己玩的开心那不叫真开心。”扈云敲打桌子表示不满。
那边芸熙转过头来,“公子愿意,芸熙这就再拿一个绣绷子过来。”
红泠一推簸箩,“针线在这边。”
扈云一拍额头,“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能不能换个游戏?”
“绣花不好么?”周晴问他。
“不是不好,今天是除夕,除夕你们懂吧?”扈云试图唤醒她们的记忆,“这是用来绣花的日子吗?”
“除夕守岁,绣着绣着就到了。”岑冬也接了一句,她平时少做女红,但并非不善此道,既然没有别的事做,又无法静心读书,做做也无妨。
扈云要哭了,“大过年的叫我看一群女人绣花,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把那个姓周的混蛋劈了吧!”
“关我哥哥什么事?”周晴不乐意了,“明明是你自己无聊。”
“如果不来找他,我能这么无聊?”扈云开始诡辩。
“谁请你来了!”周晴怼回去。
“小盆儿,你不能这样对云哥哥。”扈云开始打感情牌,“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周晴撇嘴,“幸亏我都不记得了。”
看那模样,如果记得肯定犯恶心。
“你个小没良心的,和你混蛋哥哥一样。”扈云哪里肯罢休,好不易接上的话头,这要不说下去,又该无聊了,“看我不跟你好好说道……”
“别说道啦!”周晴直接给他截断,“真想找我哥也该去铺子里,在这儿怎么也等不到的。”
扈云一愣,随即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呐。”周晴一副欠欠的得意模样。
“这还用问?”扈云急了,“我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
“凭什么。”周晴嘴巴嘟嘟,“礼物都没带。”
“……”扈云给噎了一口大的,“行,你行,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略略略。”周晴做个鬼脸,小脑袋一昂,“怕你啊!”
“回头找你算账。”扈云哪里还坐的住,冲出去就喊,“青珏快把车准备好,咱们采购年货去!”
扈云跑了,芸熙才问,“晴晴,相公真不回来了?”
“我骗他的,你也信?”周晴翻个白眼,又拿起绣针,“爹娘走了,每年都是我们兄妹一起守岁,他怎么舍得丢下我这个可爱的妹妹不管……但今年情况特殊,没有礼物也不怪他,但我得把这个肚兜绣好送他。”
“肚兜是送你哥的?”岑冬脸上写着震惊。
红泠也很诧异,指着她绣的东西问,“两只野鸭凫水有什么寓意吗?”
“这是鸳鸯。”周晴努力纠正。
“送哥哥鸳鸯戏水的肚兜也不对吧?”芸熙不好把“你们可是亲兄妹”说出来。
“你们看看这尺寸。”周晴拿起肚兜抖了抖,“明明是按嫂子身材做的,我哥那个大木头肯定想不到送这样的礼物,当然是我这个妹妹帮忙想着了。”
“……”
三个女子都挺无语的,还特别想问问她……你哥哪儿得罪你了,这么想送他去死?
不过想想某人送他相公这件礼物的场景……嘶,真刺激!
三个女子忍不住打颤……
周晴还一无所觉,捧着那件绣品洋洋得意,“嫂子一定会喜欢的……一定。”
阿嚏!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关宁推推面具,把不适感压下去。
“将军,没事吧?”破盾担心地问,并不是怕将军受伤,实在是这种时候不宜旧病复发。
关宁轻轻摇头,“赶紧清理战场,坏掉的东西抓紧时间修,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伤亡大不大?”
“战损四百余,已经很不错了。”这真不是破盾自夸,冲关夺寨,在敌人有着完善防御的情况下,战损比少于一比一,已经算是骄人的战绩。
关宁也觉意外,“占了人家便宜。”
“那是他们自己崩了心,不算占便宜。”提刀过来插了一嘴。
“哦。”关宁并未否定什么,“存粮还有多少?”
胡人要在这里驻守,当然不会把原来的存粮烧掉,一切都还留着,后来想烧也没机会,面对的压力与攻击实在太强……刚刚提刀去点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四五天的口粮,要不要回大营运一些过来?”
“足够了。”关宁这样说。
提刀没反应过来,破盾却已看过来,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将军!将军!”飞枪在关隘外大喊。
“让她进来。”关宁已经从破盾那里知道一些事情,对飞枪的作为还是满意的,只是不知怎地,两边竟然错过,人现在才找过来。
飞枪入营,把马随便交到一个人手里,匆匆往这边而来,第一句就是,“将军,回京或者回大营吧,这里守不住。”
“我看到了。”关宁淡淡回了一句。
就在他们发起冲锋之前,还在分批袭扰的时候,位在北方的烽火台燃起了狼烟,那就代表——龙口关肯定出事了。
胡人大军很快便到,能轻易打开龙口关,肯定是一个让人恐怖的数字……没有这样的数字也不好来谋京城。
相处多年,知之甚深,就这一句,飞枪已经知道自家将军一定要守井荥隘,哪怕知道一定守不住,而周围那些忙碌的兵卒大多要把命留在这里,他们仍一无所觉,“将军,我留下……但是不是可以调一些人回去?”
“是的。”关宁点点头,“你与提刀带一千骑卒并一千步卒回去,大营那边不得有失,否则唯你是问。”
飞枪不愿,“为什么不是破盾回去?”
破盾憨憨一笑,“你没我结实,也没我能打。”
“……”飞枪气的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实话。
“军令如山。”关宁只强调这一句,然后才是,“老将军赶来需要时间,你们一定把大营守住了。”
飞枪、提刀只能接令,但还是会问,“将军你呢?”
“我啊,在这儿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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