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微风,多云。
井荥隘。
从昨日开始,胡人的攻击一波一波,几乎没有停止,一直持续到午夜,实在不适合作战,才休兵罢战,两边都抓紧时间休息。
天蒙蒙亮,胡人发起了新的冲锋,这边随即起来抵御,经过一天一夜的交锋,大家似乎变得熟悉了,进退趋避,越发的有章法,但伤亡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累积。
作为冲锋一方,胡人比较吃亏,往往要三五个人才能换掉对方一个,这样的战损比对于向来少青壮的草原部落而言,是极难承受的,每时每刻,德玛儿的心都在滴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有时甚至会想:如果不贪功非抢这个先锋,是不是会好一些?
但时间回不到过去,此刻先锋就是他,如果大军到来之前仍拿不下这个小小关隘,他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以后不光是他,他们整个部族都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但他们轻骑前行,未带任何辎重,一架云梯都没有,想要攀上墙头杀进去,只能拿人命去堆填……土库勒那个混蛋,不是说一定能拿下井荥隘!
以后再见到他,一定把他狠揍一顿,偿还族中勇士流过的血……
很快就又打到了中午,看着倦意很深的勇士,德玛儿再不情愿,还是体恤地吹响暂歇地号角。
也可能是打的实在没了力气,这帮素来喜欢动手脚的草原汉子动起了脑子,有人提议就近伐木做简易梯子,不然等爬上去也没了力气,拿什么夺城杀人?
这个提议拥趸极多,几乎所有人都举手赞成,还有人举一反三,砍圆木撞墙,拿绳索绑上倒钩当攀索等等,集思广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性命穷尽心力。
禁军那边情况其实更糟,本就不多的兵员,消耗再少也是消耗,床弩已经坏了两具,许多钉板坏在支架上无法再移动……各种器械的损耗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最大的损失还是人。
昨天那个伤腿的士兵已经闭上眼睛,倒在不远的地方,关宁正帮另一个士兵绑胳膊,那士兵受宠若惊,不敢动不敢说话,等伤口绑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关宁把刀塞回到他手里,“拿好它,保住命。”
那士兵“啊”了一声,木然点头。
关宁转身去往旁边,那里有个士兵断了腿,胸上中了两刀,无法得到好的治疗,眼见是活不成了,“有什么事放不下?”
“俺……俺娘……”那士兵意识模糊,本能地说着什么,“俺……回不去……”
他断了气,关宁帮他合上眼睛,“我在一日,便照顾他老人家一天。”
“统领……”旁边有个年轻士兵唤了一声,看着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伤的不重,但稚嫩的脸上全是血污,“俺还没讨婆姨……俺还有机会吗?”
关宁拍拍他肩膀,“明天告诉你。”
年轻士兵咧嘴笑,“俺要找个屁股大的……”
原因他没说,关宁看看他,转身去看别的伤员……有的在喝水,有的在吃东西,也有的眯着眼睛在休息,还有闲聊的,说着隔壁的青梅竹马,谈着对门的俏寡妇,家里老娘有没有想自己,老父亲是不是又在骂自己没出息,儿子是不是想爹了,婆娘是不是又在一个人挑水……原来不觉得那是多重要的事情,现在一说起就没办法停下来,仿佛一停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破盾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形,可不管见多少次,心里仍旧一抽一抽的痛,“将军,这里就是镇北大营。”
关宁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
呜——
冲锋号角又响了……
“准备战斗!”
命令下达后,所有战位都在一瞬间立满了战士……用手扶墙也要站在那里。
嗖嗖嗖……
吼吼吼……
厮杀又一次开始了……
永宁城头,许多人都在望着这边,哪怕什么都看不到,视线也不愿挪移。
“统领还能守多久?”陈泽问。
“不知道……”韩狮虎一拳砸在墙头,“想想当初的不服气,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大可不必……”陈泽吸一口气,“不过统领守不住时,咱们得像个爷们。”
“别人我不管……我是!”韩狮虎转身,“我去操练那帮小子,到时不能丢人!”
楚春河与他们来往一向不多,此刻也是隔了很远的距离,拉着裴天高、陈定山在说,“关统领可能是在位时间最短的禁军统领了,两位有什么打算?”
裴天高问,“楚将军什么意思?”
“没有打算。”陈定山则直接了当回答,“一切等活下来再说……两位将军,末将得回营了,不宜离开太久。”
他走了,裴天高依旧在等答案,楚春河也没让他失望,“以后大原军权必归钟将军一家。”
裴天高也干脆,拱手尊称,“楚大哥,以后小弟唯你马首是瞻。”
楚春河摇头,“我算什么……”
裴天高截口道,“大哥。”
楚春河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往远处一努嘴,“钟将军就在那边。”
裴天高立刻会意,“小弟这就去汇报营中情况。”走出两步回身一拱拳,“谢大哥指点。”
楚春河挥了挥手,裴天高大步去了,他才低声咕哝,“关统领……眼往远处看,人往高处走哇!”
城头上人心思动,皇城上顺帝忧心忡忡,“丁泯,以后禁军该交托给谁?朕心无人,关宁那孩子太不知道轻重了。”
您就没有想过,以后还不会不会有禁军?
丁泯低眉顺眼,“陛下,奴才哪知兵事……驸马爷可是自己人。”
顺帝瞪眼过来,他只能推荐一个人,但又不能从军事作战能力出发,做奴才也挺难的。
“成了不行。”顺帝一口否定,“这把刀太刚太硬,容易伤着朕……思来想去,只有宁儿最合适,即刻遣人去井荥隘,传朕旨意,让她即刻回城协防,若执意不回,以抗旨不尊论处!……再加一句,关家同罪!”
皇帝下了旨意,丁泯除了遵旨执行,又能说什么呢?
这江山谁属与他无关……
而作为皇子,李祥却不得不关心,虽然一直未曾出府走动,但城里城外的点点滴滴,他一清二楚,毕竟这是李家江山,他想要拥有的江山。
只是此刻亲随带回的消息令他不太满意,以至于他忍不住又问一遍,“他当真那么说?”
“是的。”亲随很肯定地回道,“小的奉殿下之命偷偷找到周公子,把您想与他见一面的事情一说,周公子当时就拒绝了,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能少一事是一事’……小的听不明白,周公子却说只要报于您知,您会明白的。”
“唉……”李祥叹口气,“有些事是该跟他说说的,本王疏忽了。”
亲随看主子自责,还有一些失落,很是不解,“殿下,周公子真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得看父皇将来怎么说……这些你无需知道。”李祥并不想说太细,很快转口,“既然他不肯来见我,只能是本王去见他了。”
“殿下不是在幽居吗?”那亲随有些担心地提醒。
“也该出去转转了,不然父皇该怪我不懂事了。”李祥长身而起,“备马,进宫……对了,把我那副弓刀轻甲一并带上。”
不是说去见周公子?
亲随想不明白,为何主子能一会儿一个主意,想来这才是他能做主子的原由,而自己……听话办事就是了。
成王李祥要进宫觐见的时候,他三哥李瑞也是同样的心思,顶盔佩甲从齐王府出来,直奔皇宫大内。
时间选的如此正好,是他们太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令旨召将的时候差不多该到了,此刻不表现表现,以后多半就没有机会了,因为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至于井荥隘……那是绝对守不住的!
所以不用去关注,但京城守卫战是绝不可缺席的。
也有人两边都不关注,仍能悠哉悠哉喝茶,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你就那么跟王爷说话,不怕他找你算账?”
周复捧着茶杯,“在王爷变成皇帝前,他只会送我钱,不会从我这儿拿钱的,毕竟是要当皇帝的人,还是够大气的。”
你也挺大气,尤其自己给自己刨坑的时候,是生怕装不下你这小身子骨。
鱼九娘撇撇嘴,“不说那些父父子子互相算计的事情,反正跟咱关系不大,说说你……真打算当寡妇了?”
“古来征战几人回……”周复难得文雅一回,“既然嫁给了这样的人,就得做好准备,这次做不成还有下次,反正结果不会变得,就是不知皇帝老子能不能赏块贞节牌坊给我。”
“啊呸,就你这三妻四妾、不守妇道的家伙,还想要贞节牌坊?!”鱼九娘啐他一口,“就算真立起来了,也会一道雷下来劈掉!”
“那就不要好了。”周复劲头其实也不大,“反正这次够呛能当上,除非她……”
说到这里,周复一口凉茶灌肚子里,“不说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鱼九娘眼睛眨眨,狭促地问。
“不然呢?”周复反问。
鱼九娘指指他洒在衣襟上的水,都魂不守舍到这种地步,何必嘴硬?“好歹夫妻一场,去帮忙收尸也是应该的。”
“不去。”周复果断又任性的拒绝,“就在这儿等。”
如果等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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