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阴。
天气突然变得不好,睁开眼睛,灰蒙蒙一片,亦如此刻的心情,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志在必得的汹汹来势俱都不见,担忧焦灼愤怒等负面情绪取而代之,无处宣泄就闷在了心头。
德玛儿抚了抚胸,远望一眼摇摇欲坠的寨楼,总以为下一次冲锋就能推倒踏平,但一次又一次后,“下一次”始终没有来。
下令起锅造饭,无论如何,得先有力气才能谈其它……就算对手也得喘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已经试过在这样的当口发动突然袭击,但反击一样的凌厉,到最后反而是他们先累了。
胡人那边炊烟燃起,禁军将士也有片刻喘息,就近倚靠能支撑身体的东西,这样遇袭时就能以最快速度投入战斗,进行反击。
也有人在做饭,量很足,保证每个人都能吃撑,以往很少有这样的待遇,但没有人欢喜,因为存粮还有很多,但能吃饭的嘴已经不多了,剩下这些人能不能把饭吃嘴里,也是难说的事情,关键是不是够意思。
破盾四下走动,询问士兵的情况,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看到睡着的人会探探鼻息,如有不对会把人叫醒,只是太累会帮忙盖点东西……本来关宁会同她一起做这些,但京里派人带着旨意到了,得招呼。
来的是两个内廷侍卫,这时候任何太监都无法平安走到这里来,只能他们来。但昨天接到命令,也是今天才送到,其间退回去五六次,死伤十多个人,才趁着夜色绕远过来……回去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惩罚。
来之前一直有这样的担心,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井荥隘犹如危卵,随时有被攻破的可能,假如因为他们的耽搁,导致旨意传达延误,关统领没能及时撤离,以身殉国……他们担不起。
到附近发现井荥隘仍在,他们大喜过望,但走的越近心情越沉重……到处是残肢断臂,血涂满了能看到的地方,一具具尸体来不及打理,在哪里倒下挂就在哪里……那般惨烈的景象他们不曾见过,不受任何触动不可能,同胞同种,骨肉兄弟。
差点被当奸细误射,他们也不生气,这样的情况下,都是正常反应,和气地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得到确认后被木桶吊了进去,胡人发现想要截下他们,被禁军打退……又死了人。
关宁带他们进了马厩,此时营房都躺满伤兵,能相对隔绝谈论事情的,也就这里了。
内廷侍卫也不多事,直接把皇帝手谕交了过去,“陛下望关将军保重自身,尽快返京。”
关宁展开手谕一看,措辞自然没他们说的委婉,“关宁领旨谢恩,今晚一定撤离井荥隘。”
内廷侍卫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关将军,小的们知道您忠心为国,但皇命重于天,还是现在就走为好,不要再耽搁了。”
关宁往外一指,“如果现在撤关退守,胡人立刻咬上来,到时所有人都会死,只有趁着夜色布下疑阵,才有一线生机。”
想着来时的艰难,那禁军侍卫一抱拳,“小的知道了,会如实回禀陛下。”
关宁也拱了拱手,“多谢。”
“将军保重。”那侍卫想着事情已了,也该走了,旁边手下咳嗽一声,“侍卫长,外面胡人虎视眈眈,就等着咱们出去,现在走会给禁军弟兄添麻烦,不如等天黑一起撤吧。”
这种时候手下插嘴多话本来就不好,又是这样的提议,仿佛对人不放心要监视的样子,那侍卫长顿时黑了脸,正欲呵斥,关宁已经点头,“也好,三位先休息一下,我去安排晚上撤离诸项事宜。”
“将军您忙。”那侍卫长目送她离开,转身就踢了那多嘴的家伙一脚,“陈虎!你小子猪油蒙了心了!关将军这样的人你也能质疑!”
那叫陈虎的侍卫一脸委屈,“头儿,你想差了,只要咱们回不去,陛下就不知道其中差了多少时间,假如咱们回去了……咱们都能回去,关将军怎么可能出不去?陛下会多想的。”
再多是不能说了……
侍卫长明白过来,“还是你小子灵光……行了,咱们也别歇着,出去看有什么能帮禁军弟兄的,别吝啬伸手。”
从马厩出来,外面气氛很怪,躺着坐着的都起来了,扒着板缝往外看,而在外面,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坏了……
虽然并不是很懂战事,但这几个内廷侍卫本能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心里咯噔一下。
关宁从另一边走来,看到他们说了一句,“胡人的援军到了一部分。”
那侍卫长问,“要紧吗?”
“晚上按计划撤离。”关宁说着,往本来的目标而去。
那侍卫长有些不踏实,想了想,爬上一座箭楼,朝欢呼声四起地方望去……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即刻攻来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
推进受阻的事情,在第二天夜里,德玛儿就派人快马报往中军大帐,盼星星盼月亮,援军终于在这天中午到了。
五千精骑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们带来的零件,组装起来就是四架攻城车,有了这些可以轻易推倒那座小小关隘,终于不用等下一次。
可惜类似冲撞车那种无法拆散由骑兵带来,不然他真想直接推过去,碾碎卡住他功名的绊脚石,好好出口恶气……不过现在也很好。
只等这些攻城车组装起来了……
井荥隘这边,看了一会儿热闹的士兵重又坐回去,那边再来多少人,都没有抓紧时间休息,填些吃的进肚子来的重要。
也有一些人不能休息,让关宁指挥着做这做那,箭楼上那些内廷侍卫看不明白,但在做某种准备还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消耗掉的东西让人看着心疼,几乎搬空了井荥隘所有储备,但一想到这里就要失守,也就释然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边都在准备,也都在等待,难得的是没再互相厮杀……对胡人而言,已经不需要再浪费人命了,只等万事俱备,一鼓作气。
禁军这边一直是被动一方,你打来我打回去,你不动我也趴着……说着有些丢人,但当活着随时都可以失去时,也就没人会去苛求这些。
天一点点暗下来,胡人那边燃起火把,点亮偌大一片区域,井荥隘这边相对灰暗,只有少少几处是亮着的……这几天晚上都是这样,就是不想胡人进攻时看的太清楚,胡人早就习惯拿着火把进攻,有机会还会把火把投进去,无论照到什么,又或者点着什么,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也因此井荥隘里边也满目疮痍。
是真的要撤了,内廷侍卫都松口气,不能走动的伤兵都被抬到平板车上,其他人也都做好准备,不枉他们冒险留下,就是有些伤兵有些拗,执意要从平板车翻下来,关宁上去咣咣就是两拳,打的人没法爬下来,也把人打哭了,“统领,我们已经是废人了,不想再连累兄弟……”
男人的哭……无声。
关宁又是一拳打过去,“闭嘴,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粗蛮霸道,不讲道理。
收拾完了这些人,关宁转身去了一间大的营房,里面有二十四个禁军士兵,看她进来列队而立,队形已经远远没有当初那般整齐,但冲盈的煞气却在告诉所有人——他们是真正的战士。
“你们是最有资格活下来的人,但现在……”关宁顿了一下,“你们可能就要死了……”
“很多人已经死了……”
“我们没什么不可以……”
“挺好的,可以多杀几个胡人……”
“我已经赚了……”
七嘴八舌说了一阵,最后大家呵呵一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孤单啊!
关宁耐心等到现在,“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做完我吩咐的事情即刻回营!我在大营等你们!”
“诺!”
干脆利落的回应,不需要拖泥带水。
“保重。”关宁抱拳一礼,转身走了,毅然决然。
后面是齐刷刷的军礼。
天越来越黑,突然间,胡人那边欢呼乍响,片刻后,冲锋的号角响彻夜空。
也在这一刻,一直在箭楼等待的关宁挽起硬弓,往黑暗深处射了三箭,几乎分不出先后,三个在附近游弋的胡人哨骑也就不分先后地坠马。
随着弓箭射出,井荥隘关门大开,仅存的千余禁军将士快速离营,往他们的大营而去……希望还能回去。
另一边,胡人呐喊着冲锋,山呼海啸,淹没了这边的一切动静。
等他们冲到近处,有人拉下机关,弩箭、陷坑、钉板……依着一定顺序再次上阵,可惜起不到太大作用,胡人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冲上来,冲在最前面,最显眼的是四架攻城车,几乎遮蔽了整个关隘。
上面的胡人惊喜地发现,看到这些攻城车,惊恐地守军纷纷跳离战位,逃命去了……呐喊欢呼声更加响了。
这次的攻击异常顺利,借着攻城车的便利,很轻易攀过了墙头,飞快往里杀去,只是很快受到教训,被机关伤到了……里面也有陷坑,也有翻板,还有触碰就自动发射的弩箭,没有防备只顾追杀,一下死伤惨重。
但这更激起胡人凶性,更多人呼喝着翻进来,聪明的想办法开寨门,勇猛的一路追杀,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人。
吱呀呀……
门轴被破坏的寨门被大力冲撞开,一辆攻城车推进来,很快让到一边去,后面呼啸奔腾的是胡人精骑,那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战力。
马蹄飞快,很快穿营而过,大概三四百骑冲过来后,就听后面轰地一声,熊熊火海瞬间吞没了一切,里面有他们的攻城车,有他们的后队……
嗖嗖嗖……
暗处射来一波箭雨,受到惊吓没回过神来的他们,瞬间被收割一波……
仓皇无措,二百来骑四下乱跑,有的甚至跑回了火海……
火太大了,仿佛把夜空都烧着……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内廷侍卫回头,想象着胡人被焚烧的样子……
这比烟花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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