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
三通鼓响,京兆尹陈昇肿着两只眼睛升堂,自战事以来,他就没有时间休息,打仗的时候前前后后的跑,好不易胡人退了,他还得里里外外的忙活,没有办法,谁让他最小,又是父母官呢。
不过话说回来,升堂问案倒是许久没做了,差点都忘了都什么流程,听着鼓点就来了。
“堂下所跪何人?”
头一句就把快壮皂三班衙役听愣了,哪里有人跪在堂下?明明就搁那儿站着。
听着反应不对,陈昇揉揉眼睛,的确没人跪着,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挺着肚子站立,斜脸看天,倒比他这个府尹大老爷更有派头,“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那中年人拱了拱手,“回大老爷,小的李凯年,是陈国公府一名小小管事,此来堂上,皆因府里有一批货物被抢,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陈昇皱了皱眉,陈国公魏拓是当朝国丈,其女魏贵妃宠惯后宫,膝下有一子,就是当朝七皇子靖王殿下,那可是有可能问鼎皇位的人之一,他一个小小府尹可怠慢不得。
但话说回来,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做什么做不成,何必来找他一个小府尹?换言之,能让他们上堂断事的,肯定也是身份相当的人物,至少不会差了什么。
想到这些,陈昇头疼无比,这些年不知犯了什么冲,尽是这种大头案,每每都是两边都得罪不得,把他挤中间受夹板气……招谁惹谁了!
“不知贵府所失何物?在何处被抢?是否有贼人线索?”
“东西不多,就几车药材,在三十里外的清平道被匪人一并劫去,至于匪人线索……”李凯年嘴角上扬,“我等要是知道还用大老爷做什么?”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
陈昇在心里连声默念,只要不是朝中哪位重臣闲了无聊恶作剧,一切就都好说,再穷凶极恶的匪人他都不怕,“既然如此,本官这就派人去查。”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把药材追回来?耽搁一天,可就是一大堆雪花花的银子。”李凯年提醒道。
这谁能说准日子?
陈昇一咬牙,“尽快。”
李凯年笑了,“小的也这么回国公爷?”
这就是施压了,陈昇早有所料,犹豫片刻,“七天。”
李凯年拧了拧眉,显然仍不满意,可看陈昇脸色,再想想城里城外现在什么状况,也觉得再施压也未必有更好的结果,毕竟他要得是药材,不是跟这个官儿为难……京兆尹值几两银子?
“好,那就七天,小的静待大人喜讯。”
事情谈拢了,陈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等人一走就吩咐差役去查,自己则瘫坐在堂椅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从皇宫出来,关宁抬头看看天色,已然是午后了,想了想,没有回营,转而往家中去了。
路上行人看到她,目光复杂,倒有大多是失望之色,显然这位传说中的女将军,并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城里死了那么多人,而她无所作为……就百姓所知,这样想一点问题没有,于他们而言也是事实,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他们不知道,那就是你什么都没做。
关宁当然不会见到这样的人就拉住,详细跟人家说她做过些什么,只要无愧于心,谁要怎么想,都与她无关。
回到家中,周复已经先一步回来,坐屋里算账,旁边有红泠添香,悠哉乐哉。
关宁直接找过来,红泠刚打声招呼,就让她支派出去,谁让她是家里老大,红泠乖巧地退出去,到门口给某人递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小心……嗯,多保重。
周复回一个眼神:没义气的家伙。
红泠抿嘴一笑,出去把门带上。
就当没看到他们眉来眼去,关宁拖张椅子到周复对面,大马金刀一坐,颇有训妻的意思,“药材哪儿来的?”
周复反问,“重要吗?”
若在以前,关宁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这很重要,但如今禁军大营的情况是有药就行,活命最重要,不能让铁血汉子流了血又流泪!如果可以,她都想去洗劫药材铺子,谁要敢不给,一刀砍了丫!
但她做不到……
轻轻吐口气,关宁道,“我怕这次护不住你。”
“只要你不赖账,其它的不用管。”周复冲她一笑,“大不了浪迹天涯。”
不知怎地,关宁心里有些不舒服,“普天之下,莫非……”
“别搞笑了。”周复打断她话头,“出了忻州就跟李天子没关系了,往南过汉江也一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指的是那些大气派大君主,李家王朝……呵,笑话。
关宁脸上挂不住,偏了偏头,“一定要走?”
周复点点头,“春暖花开,四处转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理由倒找的好,关宁也想不出有什么借口阻止,“走之前能不能再帮我做些事。”
“那得看什么事了。”周复一向是看条件行事的,也不单单是图钱,损及小命的一样不干。
关宁看着他,“我想要钱,很多很多。”
周复一拍大腿,兴奋的无以复加,“我去,咱们夫妻可算想到一块去了。”
“……”关宁真想一刀劈了他!他想的肯定和她不一样!
周复微笑看她,“相公,想短时间弄到很多钱,那就没有好来的。”
“你容我想想。”
“没事,我能等。”
“……”
关宁按按刀柄,起身往外走,周复在后面挥手,“相公慢走,妾身有些不适,就不送了。”
太欠了!
关宁回头瞪他一眼,摔门而去。
“唉……”周复叹气,“我也想简简单单、清清白白赚银子,但上哪里找这样的事去……也没人教我做生意呀!”
说起生意经,东海寒家绝对首屈一指,当得起富可敌国的称呼,而且在东海地位极高,一般大臣都不敢轻易招惹,在以士农工商排位的时代,着实算是一个异类。
但家大业大也有烦心事,尤其寒家老二寒运水,难得春节一家团聚,但一双最疼爱的儿女却都没有回来,一个忙着耍弄阴谋诡计,图天吞地,越来越不像个商人,另一个还在与他怄气,不肯原谅他当年的作为,远居江南不肯归来。
唉,都是一家人啊……
年纪愈长愈在乎这些,好不易捱过春节,想以押货的名义往江南看看,结果腿疾又犯,只能暂时作罢。
可心里越想越不得劲,招手叫过小丫鬟,“把寒富叫过来。”
寒富算是他的私人管家,一向只为他做事,允文允武,是个不错的左膀右臂,也为他解决了许多难题,希望现在还能这样。
小丫鬟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寒富大步而来,“老爷叫小的何事?”
事情太多,寒运水在心里摘了摘,“那孩子找到没?”
女儿当年任性,竟与一个护院私奔,着实让寒家失尽颜面,但如今人已经死了,女儿也回到家里,前尘往事不提也罢,不过那个孩子身上终究有寒家的印记,如果可以寻回来,还是寻回来的好,好歹也是自己外孙,也能缓和父女俩的关系。
寒富明白老爷的心情,但还是摇头,“小的多方查探,现在也就只能断定小少爷应该还在,但离了山阳后行踪难定,毕竟那一群不是普通的人贩子,最近小的得到确切消息,那群人有许多去了原国都城,不知小少爷是否也在其中,小的正打算亲自去一趟永宁。”
“哦,那孩子去了永宁。”寒运水有些意外,想了想问,“君赟是不是还在永宁?”
“前日得到信儿,五少爷人已经到了洛阳,安排了一些事情,接下来可能往南去。”寒富回。
寒运水点点头,“那你收拾收拾东西,尽快去永宁吧。”
寒富一躬身,“小的知道了。”
寒运水叹口气,“寒富,你说还能找到那个孩子么?”
“一定可以。”寒富说着宽心的话,“小少爷吉人天相。”
寒运水摆摆手,“去吧。”
寒富退下准备行装去了,至于能不能找到人,那是没什么把握的,仅凭儿时的一点线索就去大原寻人,比大海捞针还难,但上支下派,他吃的就是这碗饭,老板有要求,再辛苦也得去做,何况只是找个人,又不是让他冲锋陷阵,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寒富能想到的,在商海沉沉浮浮,摸爬滚打多年的寒运水又岂会想不到,但本来就是万一的念想,犹如溺水之人抓着的那根稻草,管不管用不去说它,先抓住了再说……万一成了呢!
到了他这把年纪,除了儿女亲情以外,能真正挂心的事情属实不多了,如果外孙可以平安归来,使父女尽释前嫌,舍了万贯家财又如何?
假如周复知道有这样一个有钱的老人想要外孙,肯定纳头就拜,至于其它,那都不重要,他不姓周都做了那么多年周复,再姓几年“寒”也没什么大不了,前提是得给钱。
他现在是真的想搞一笔大钱了,因为此次的永宁守卫战让他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个商贾为了私利,竟能鼓动两国打了一次大战,数十万人的调动厮杀,已经难以用金钱去衡量,假如以这样的力量去寻找一个人,是不是也能无往而不利?
所以,他缺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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