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陈昇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有事要发生,但又不想管,就那么来回翻烧饼,最后熬的实在没法了,蹭一下坐起来,伸手拿衣服……死便死吧,死个明白就行。
打胡人来犯,他就一直住衙门里,一来就近做事,不至于耽搁什么,二来有这么多差役在,多少安全一些。胡人退走,事情仍旧很多,抽空回家看过两次,大多时候还是在衙门里住,今晚也没走,所以不踏实。
简单穿了两件衣服,厚实保暖就行,套上靴子便出了房门。穿堂过院,匆匆去往后院囚牢,那边有一个刑讯室。
早些时候,靖王殿下让人捎话过来,不问情由,急求一个结果,屈打成招的意思明显,他不想往这滩泥里搅,便全权交给了手下人……反正有人一直想着攀高枝。
飞羽军卒不是寻常百姓,大多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不是随便吓唬就能成的,必须得用刑,用大刑,即使这样,能不能有靖王殿下想要的结果,也未可知。
倘若这些军卒受得住刑,抵死不“招”,那些等着邀功请赏的混蛋又被猪油蒙心,下手失了轻重,弄死一两个,事情可就大了……陈昇的担忧便在这里。
千里驰援京师,驱退胡人,镇守城池,那是朝廷有功之人,若被诬陷下狱,屈死其中……一旦传扬出去,那位钟将军肯善罢甘休,皇上都不能饶了他。
不然朝廷的颜面何在!
届时靖王殿下可以跳出事外,他呢?没有那样一个好爹,多半是下个被屈死的,但没人替他喊冤,只怕被拉出去砍头,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想着这些,脚步加快,一路赶往刑讯室,但越走越觉奇怪,门口守门的不在,偷懒找地方眯觉情有可原,毕竟外面太冷,但怎么到了里边也看不到一个巡逻的?不能集体撂挑子吧?那可是太失职了,牢里还关着几十口人呢!
万一跑出去一个,算谁的?
叫了两声没人答应,陈昇越发担忧起来,小跑两步到了刑讯室,这边也没人,里面听着也不像有动静的样子……真出事了?
心里着急,陈昇一把推开刑讯室的门,没有任何反应,心口咯噔一下,跨步进去,待瞅清里面的情况,呆了!
马东回等七八个差人都在,坐板凳上的,倚桌子上的,一个个睡的挺熟……这是有多累?
不过能听到鼾声,陈昇算是放了心,走到刑架前检查,三个军卒也还在,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血刺呼啦,足见那些差役是真的用了力气,会累也正常。
伸手探鼻息,三个军卒暂时都无性命之忧,就是不知道是被打的晕死过去,还是趁这会儿工夫也睡了,有心摇醒问问,但总有猫哭耗子的嫌疑,也就没多手多嘴。
转过身来,那些差役都睡的挺香,陈昇稍稍犹豫,蹑手蹑脚的离开,谁也没惊动……这样挺好的,他们能歇歇,自己也能回去补个觉……人在该懒惰的时候就不能勤奋。
京兆府这边没事了,统领府那边还热闹着,关大统领深夜归来,二话不说就吐了周复一床,那股味道就甭提了,酸爽的一塌糊涂。
“还不如一刀砍了我。”周复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扶着关宁,后者还在吐,他却没有多余的手捂鼻子,“冬冬,拿块手绢帮我堵上。”
今晚只有岑冬在,正在那边收拾床铺,而红泠亲戚造访,不想给人看到,回自己房间了。
听到喊声,岑冬找着一块手绢,过来塞住他鼻孔,“宁姐看到多半会打你。”
明摆着是嫌弃人嘛!
周复嘴一撇,“我不揍她就不错了。”
“你敢……呕……”关宁刚一抬头,又快速趴回去。
周复把脸盆放地上,叉开腿让她趴腿上,两只手就都空了出来,一手帮她揉背,一手去拿一边的水壶,“姑娘家家,深更半夜在外喝酒,还喝成这个熊样,成何体统。”
说话间已经倒了杯水,端递到她嘴前,“张嘴,漱漱口。”
关宁可能是醉迷糊了,张开小嘴,拿舌头吧嗒吧嗒往里卷。
周复乐了,“哈哈,你看像不像趴河边饮水的小母老虎。”
岑冬提着脏被子扭头看了一眼,扑哧也笑了,“还从没见过宁姐这样……你也是找打。”
后面这句算是实时评价,关宁攥住了周复大腿肉,疼的他呲牙咧嘴,手里水碗不停晃,关宁一口叼住,咕咚咕咚吞咽了好几口,可手是一直没松开,急的周复啪啪拍打她背,她一向是倔脾气,于是越攥越紧。
不忍心看他们互相残杀,还是岑冬过来帮忙拉开,“说你们不是夫妻,估计也没人信。”
这话杀伤力比她拉扯的手还大,两人快速分开,周复不再动手动脚,关宁也撑着他腿转到旁边坐下,经过这茬折腾,肚子里吐无可吐,现在倒是好一些了。
“我去煮碗醒酒汤。”估摸着两人有话要说,岑冬抱着那床脏了的被褥出去了……这要放屋里一宿,谁也呆不住。
周复起身把喷落在地上的呕吐物打扫一下,一并扔进脸盆里,“你欠我一个脸盆。”
“记账。”关宁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方式,张口就来,随后缓了缓,拍拍脑袋,“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周复坐回原来的位置,“说来听听。”
“药材哪来的?”
“抢的。”
“抢谁的?”
“万福堂。”
“万福堂老板是谁?”
“好像是叫赵万福……也有可能是钱万福,记不太清了。”
“我问幕后老板。”
“我需要知道那么多么?”
周复越答越上火,到这句时已经很明显,关宁又不是感受不到,在这里缓了缓,等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需要?普通买卖人你会去抢么?”
“你那边缺药材,我就弄了点,还个人情,挣点零花,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别人不知道是我干的就行。”周复偏头瞥一眼她,“抢的就是普通买卖人,有根有靠的我敢抢吗?又没人护着。”
关宁也看着他,只是不说话,这时脸上没了面具,清丽柔媚,让人看了不适。
周复偏了偏头,“钟成找你了?”
关宁就问他,“你不是不知道吗?”
“跟飞羽军借了几身衣裳……”周复转回头来,“除他之外,谁还能让你这样?”
本来是想说一下具体过程,作为他判断依据,与眼下的事情并不相干,因为当初他是真没去查万福堂背景,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批药材进京,份量足够补禁军的缺儿,便去劫了,至于货主是哪个,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反正是某个想趁机捞钱的黑心商家……现在自然知道了,但也只是更加理直气壮而已……果然是抢对了。
意识到这点,心情自然也就变了,不再想着去解释什么……我又没错,凭什么被质问!
关宁皱眉,“什么意思?”
周复冷声,“没意思。”
关宁窝火,“那是兄长……”
“我瞅着像奸夫。”周复根本不让她把话说完。
“你!”关宁扬起手来。
“在呢。”周复乖巧地把脸凑过去。
关宁一把推开,起身离开,“懒得理……你!”
她喝那么多酒,吐过后脑子是清醒一些,但仍然有些晕,就更别提身体的协调性了,这一下起的又急,眼前顿时一阵群星璀璨,能清晰视物时,人已坐到周复怀里……怎么能不羞愤交加!
“放开!”
嗒、嗒两声,周复一手敲桌子,一手敲扶手,根本什么也没抓嘛。
摁着他肩膀起来,关宁踉跄往外走,头低垂着,脸蛋烫热,如同煮熟的鸡蛋……
开门时岑冬正好回来,“宁姐,你怎么了?”
“夜深了,你们休息吧。”关宁绕过她就走。
岑冬赶忙把人拦住,“醒酒汤醒酒汤!”
关宁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抹抹嘴,“好了。”
她坚持要走,岑冬肯定拦不住,留下来也没法一起睡,目送人出了院子,回屋关门,“你把宁姐怎么了?”
周复郁闷,“怎么不是她把我怎么了?”
岑冬瞧瞧他,“宁姐是好人。”
“……”周复无语地端起脸盆,“我去把这个倒了……太味了,你以后千万别这样,不然别想上床。”
岑冬脸蛋一红,看他要出门了,把人叫住,“喂,只剩一床被褥了。”
“那还不快去暖暖。”周复朝后一摆手,人打屋里出去。
他听没听懂啊……
岑冬跺跺脚,一步一步往床边挪……
把呕吐物倒进垃圾池,拿水冲冲脸盆,以后肯定不能再用来洗脸,洗干净了就随手放在一边,转身往回走,走到一半停下来,抬头望去。
一道黑影打房顶下来,落在鱼九娘门前,往下瞄他一眼,轻手轻脚进去……这又是去哪儿觅食了?
周复挠挠头,走回楼上时才猛然想起什么,脚步顿在那里,怔怔望着前面黑灯的房间。
原来你并不孤单……
吐一口气,脸上挂笑,回去自己房间,不久之后,呀地一声尖叫,许多房间的灯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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