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向南,飞驰在环山公路上。
大片大片葱郁的绿色掠过,仿佛凤城转瞬即逝的夏日。
座椅的头枕饱满柔软,林眠坐在副驾驶,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其实从味美小馆出来,她就有这种感觉,麻麻的,像触电一般。
等红灯间隙,谢逍留意到她的不寻常,调小了空调,又降下两寸车窗。
林眠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憋住,企图扼制这股邪气。
谢逍靠路边停车,打开双闪,然后替林眠松开安全带。
逼仄空间内,蔓延着茉莉与黑皮革混合的香气,丝丝温润中,隐约透出雪松的清冽。
和谢逍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我这是不是被林建设气的?”林眠问,她双手和双腿还在发抖。
谢逍没有回答。
他瞥见林眠左下臂有一道血痕。
三寸来长,周围血渍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应该是划痕伤。
谢逍微微蹙眉,点按着旁边的皮肤,“你感觉不到疼吗?”
“不疼,我就是发抖。”林眠摇头。
谢逍俯身,拉开副驾驶的手套箱,取出碘伏,麻利撕开瓶盖,然后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根棉签,与她对视。
林眠怔愣片刻,原来谢大夫这是要给她清理伤口。
她往中央扶手箱靠了靠,高抬手臂递在他眼前,“麻烦谢总了。”
谢逍乌眸看向她,淡淡应了一声。
碘伏凉凉的,谢逍手法娴熟,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
三根棉签,消毒三遍,他还不忘把医疗废物装进黄色垃圾袋。
“不需要包扎吗?”林眠问,血痕目测还挺长的。
谢逍的身体稍稍靠近,他的黑色衬衫紧贴胸口,衬衫最上头的一颗纽扣松着。
他今天没戴眼镜,眉眼间的情欲蔓延,看着她又深又认真。
谢逍忽然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指尖温热,林眠的呼吸微微一滞。
“浅表划伤,创面不大,现在是夏天,包扎了反而容易感染,回去注意别碰水,过几天就好了。”
谢逍将伤口那面展示给她看,“嗯,说不定晚上就看不见了。”
他故意逗她。
林眠会意,有点尴尬,垂下眼帘别过头。
人外科大夫都发话了,她还能说什么。
听大夫的呗!
“你身体发抖,是因为肾上腺素急速飙升,肌肉处在兴奋状态,大脑为了自我保护,当肾上腺素飙升至临界点时,会让人暂时忽略疼痛。”
谢逍重新靠回座椅,一边抽出湿巾擦手,一边讲解。
“所以我不是被气的,也不是害怕,我是兴奋?也就是说我很能打,是这个意思吗?”林眠反问。
林建设摔酒盅时,她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全身血气上涌,手脚冰凉,周遭声音全变成噪音,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谢逍明显一愣。
这个理解简直是企业级。
“你可以理解为肾上腺素飙升会降低你的痛感,提高你力量的反应速度,这代表,你身体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林眠醍醐灌顶。
好家伙。
原来我是天选疯批!
“我刚就应该干他的!”林眠攥拳挥向空中。
完蛋!吵架又没发挥好。
车子重新发动,谢逍沿着环山路直往东拐,一脚油就上了黑虎塬的盘山路。
凤城龙脉绵延千里。
黑色库里南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中穿行。
60度的陡坡,接连好多个发卡弯,对向错车时,车子擦着绝壁呼啸而过。
会开车的人坐副驾驶总会很焦虑。
林眠不怀疑谢逍的车技,可她右手依然紧紧抓着顶棚扶手,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手腕内侧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谢逍忙里偷闲,不时拿余光瞟她,上扬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
她大臂好像有一圈青色的纹身。
几公里山路,海拔由500米骤然升到1200米,不多时,车在山顶最高处停稳。
谢逍熄火,绕过车头,替林眠拉开副驾驶车门。
林眠下车。
这是一个人工修葺的弯道观景台,能停下三四辆小车,峭壁上篆书阴刻四个大字——蓝桥古道。
凭栏眺望,可以俯瞰整个凤城。
谢逍:“古时候这里是关隘,号称三辅屏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林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夕阳下,霞光万丈。
最远处层峦叠嶂,群山起伏,山间沟壑腾起云雾,阳光折射下闪耀着五彩的光。
向北远眺,黑虎塬与凤城交相辉映,郁郁葱葱,实在让人身心舒畅。
林眠深呼吸,忍不住张开双臂。
野风温柔地拥抱着她。
谢逍点燃一支烟,懒懒倚着引擎盖,他眼角带笑,遥遥凝视着她背影。
“林建设!!你这个死老登!!”
林眠突然歇斯底里。
尾音久久回荡在山谷中,飘飘扬扬传出去好远好远。
乍听这话,谢逍无声笑了笑,手上的烟没夹紧,险些烫到。
他望向她,目光炙热赤诚,蕴满无穷的宠溺,带着侵略性却又温柔如水。
“好——爽——啊!”林眠高声呐喊。
谢逍忍俊不禁,掏出手机,拍下林眠张牙舞爪的背影。
他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晚风拂过,连同他的隐忍一起飘散在风中。
一支烟尽,谢逍取出湿巾擦手。等身上烟味散尽,他才上车调转车头方向。
“你吼那么大声嗓子不累嘛,来喝点水。”谢逍扬声。
林眠对着山谷狂吼了五分钟,经谢逍一提,确实有点渴了。
等她转过身来,顿时愣了。
她认识库里南,但这种尾门带观光座椅的版本确实没见过。
有钱人真他大爷的会享受,这座椅还带靠背!
谢逍拧开保温杯盖,递给她,“来坐,坐着吼,不累。”
林眠手一顿,她没接,转脸询问:“有冰水吧,我想喝冰的。”
保温杯这么私人的东西,她可不好意思用。
谢逍看出她的顾虑,也不勉强,伸手拿出一瓶矿泉水,习惯性拧开瓶盖,再次递给她。
常温是他的底线。
“谢谢。”
树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眠和谢逍分坐两边,视线不约而同望向远方。
她安静喝水,他也没有多话。
沉默。
震耳欲聋。
八月下旬的傍晚微凉,林眠肾上腺素终于回归正常,她的理智再次占领高地。
林眠抬眼看谢逍,“我们,离婚吧。”
她完全不给谢逍插话的机会。
“我家破事太多,你今天见识到了,手臂的伤是我爸砸酒盅划伤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我跟他扯不清,但是我不能拖累你。”
“谢总,您,我高攀不起。”
何止是高攀,林眠心虚。
她搜索过裴家,用软件查过默乐,密密麻麻的股权信息和关联公司看得她眼花。
说好的父亲是市医院的大夫,结果人家是凤城顶级三甲的科室大主任,国内的耳鼻喉大拿;
说好的母亲在公园教唱歌,结果人家退休前是知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林眠当时就萎靡了。
她只是想找个不排斥的人合作领证,分套福利房,这都能歪打正着?
林眠反诈意识贼强。
嫁豪门又不是买白菜,说捡就捡。
所以,她始终保持着相亲前的认知。
但凡谢逍是个正常男人,他就不会35了还没结婚!
可通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她还是片面了。
谢逍确实挺好的,他情绪稳定,有钱、长得帅、学历高、身体好,除了有点强迫症,但那都不算事。
她就是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
哪怕掉,也绝不会掉她嘴里。
所以她心虚。
她怕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良久,谢逍都没有说话。
林眠余光瞟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婚戒,眼皮一跳。
“那个,戒指我弄丢了,我知道这个理由挺荒谬的,过于戏剧化了,但是它确实是事实。”
林眠攥紧矿泉水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它很贵重,我可以写欠条,然后分期还给您,或者您有其他想法都可以商量。”
广袤无垠的黑虎塬,明明惬意又舒展,可此时的气氛却如同凝固一般。
谢逍坐得端正,身型挺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眠每说一句话,他眸光就黯淡一分,像平静无波的海面,余烬下翻涌着惊涛骇浪。
“咱们都是成年人,又不是摸金校尉,合则生分则死的。”林眠尬聊。
谢逍战术性沉默。
林眠如芒在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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