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在天幕的一点曦光刚擦过窗台,床上的人就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床,维持着平躺的姿势,手指在身侧极慢地动了一下,随后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男人漆黑的眸子再无情绪,像夜里风平浪静的海面,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盏没有打开的小灯,借着短暂的放空,脑海中一切混乱的思绪也逐渐归于平静。
意识终于开始回笼,傅景时认出自己是在哪里。
这是他随手买下的一间民房,距离纪云薇的实验基地很近,也是在确定傅荣恒的人已经离开,他才放心安排了昨晚和冯亦的会面。
冯亦是Daman里负责灾后心理治疗的成员,但他在进入Daman之前,就是心理学方面的佼佼者,算是为了傅景时才进的Daman,两人之间签过合同,一年会有两到三次的封闭治疗。
傅景时坐了起来,动作很轻,目光在屋内缓缓逡巡。
右侧的床头柜上燃着一小截还没烧完的熏香,青色的烟雾细细地向上舒展,左侧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老式台钟,时间是逆着走的,秒针滴答滴答地向后跳动。床的正前方墙面上,披着一张底色为白的画布,上面被各种错杂的颜色绘制出奇怪的图案,那是他昨晚画下的。
没有主题,没有逻辑,也没有丝毫的观赏性,但却是他唯一能在饱受记忆摧残的时候,用来和世界对话的方式。
四周静得只剩下台钟走动的声音,胸腔里却震吵如雷,仿佛正以此谴责他的妥协——说好的要与过往完全割裂,竟还是主动选择了治疗。
屋里还有第二个人,睡相不大好,歪在画布前的小沙发里,身体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等傅景时披上外套下了床,带动了质量不好的木板床吱呀作响,沙发上的冯亦才骤然惊醒,出声叫住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傅景时眼睫低垂,面无表情地扣着扣子,大约是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又沉又累,他的四肢都还停留在略微僵硬的阶段,手指在一颗扣子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朝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人漠然投去一眼,“你给我换药了?”
果然还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冯亦对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见怪不怪,早晨气温有点低,他缩着脖子哈了口气,摘下黑框眼镜,用衣袖擦了擦,答得也是一本正经:“评估报告显示你已经产生了耐药性,新药做了一点改良,你昨晚适应得如何?”
傅景时嗤笑一声,声线微凉:“不如何。”
除了没完没了地继续做梦,并没有任何显著效果。
既然这样,冯亦来或不来没多少区别。
“你可真是……”冯亦夸张地耷拉着脸,行吧,也不指望他真会配合。
冯亦陪着他耗了一夜,现在困得不行,眼睛险些睁不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前边立着的颀长身影忽然放慢脚步,门边无灯也无光,黑暗里,冯亦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清俊疏朗的轮廓。
他蓦地一愣,想到了某个可能,快步走上前,和傅景时并肩站着:“怎么?有话说?”
傅景时情绪还未完全恢复,像是陷入了某种挣扎,眉间拧了又拧,想到梦境里的人,喉间不禁发哑:“嗯。”
难得,以往深度睡眠的治疗结束,这人都是恨不得插上翅膀远离治疗室的,冯亦顿时无比激动,摩拳擦掌地拉了把椅子原地坐下,又指着沙发让他也坐,从角落里拎过记录本,竖起耳朵,手上黑色水笔转得飞快:“大爷,您尽管说。”
昨天傍晚,冯亦忙完川城的收尾工作,正要飞回郯城,突然收到傅景时发来的消息,说是需要他来西城验收这一疗程的成效,还给他派了专机过来。
他当时便想,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傅景时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治疗。
于是,冯亦抱着这点怀疑的心思,马不停蹄地带着吃饭的家伙赶来了,结果的确有所收获。
尽管诊疗过程和从前差不多,但在傅景时后来进入睡眠前的剖白自述里,多了一个新人物。
一个叫纪云薇的小姑娘。
以前的治疗都是针对傅景时五到十五岁的回忆内容,而这个纪云薇却是在他十八岁以后才出现的,即使冯亦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对此也有点琢磨不透,他分不清傅景时这种状态究竟是已经顺利跨过了那十年的噩梦,还是再次选择性地遗忘了不想想起的事情,而逃避式地躲到了十八岁以后的回忆里。
然而,不管是基于哪种可能,至少是有了一点新的进展,更何况,此刻的傅景时还愿意和他继续往下聊。
冯亦做出了悉心聆听的准备,傅景时却迟迟没有开口,身体陷在狭窄的沙发里,长腿向前伸着,眉目清冷,神色闲闲懒懒,衬得他这激动劲儿有点急不可耐。
冯亦立刻调整好面部表情,尽量不给傅景时施加压力。
在接受深度睡眠治疗后,病人往往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复,他们羞耻于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苏醒后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找回惯有的保护壳。
当然,傅景时这种的,段位会比较高,冯亦总觉得每次治疗的时候,傅景时才是主导所有流程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在浅金色的晨曦探入室内,老式的台钟倒回了足有十分钟后,这位主导流程的爷总算舍得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冯亦没有睡醒,他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冯亦压下好奇和震惊,循循善诱道:“她是谁?纪云薇吗?”
“嗯。”傅景时撑着脸,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势靠坐着,幽深的眼底却布满了疑惑,“希望她能喜欢我,在意我,又希望她不要太关注我,有时候想要亲她,抱她,甚至还会有更过分的想法,却在她有所回应时,忍不住推开她,不让她更进一步,不让她看到我糟糕的一面。”
“试过吓唬她,但舍不得做到底。”
“也试过什么都不要追究,只顺着她的意愿,又会忍不住想,她到底喜欢我什么?”
……
男人语速不快,称得上是自言自语,却不妨碍聆听者的脑洞大开。
冯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越听越好奇,笔下也越记越快,等到对面的人不再说话,他低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声。
靠,这算什么心理剖白?
这他妈不是恋爱咨询吗?!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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