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薇很明显地感受到傅景时的心情不好，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主动说话，但萦绕身周的沉郁气息却比以往要浓烈许多，黑深漂亮的眸子仿佛两潭清寒冰凉的冷泉。
他从二十分钟前就一直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生人勿近的架势让顾琳琳都哆嗦着不敢随便说话，低头哼哧哼哧地做题目，纪云薇便带着顾琳琳挪去沙发后的小课桌上学习。
傅景时面色淡漠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此时，狭窄的厨间，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正悠哉哉地忙碌着，滋滋的油炸声里，还有女人惬意自得的歌声。
是陶枝在给他们做午餐。
宽大的白色男士衬衫裹在吊带裙外，一个转身，一个抬手，都会露出诱人的曲线，换个定力差的男人早被勾了魂，但傅景时显然没有被美色迷惑，他注视着陶枝的目光反而透着某种无法掩饰的厌恶，纪云薇想吃醋都吃不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人，还是想起和什么人有关的事了？
背后的狠厉视线让陶枝逐渐感到压迫，她低低骂了一声，把故意裸露的外衫重重一扯，盖住冒汗的脖颈，唰地一下把厨房门拉上。
不解风情的男人真没劲！
老旧的门板发出嘎吱的响动，顾琳琳也忍不住抬头看去，但她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大人之间风起云涌的气氛，反而很兴奋地告诉纪云薇：“大伯母做饭可好吃了，你们今天有口福啦，大伯母很少会待在家里的。”
她咬着笔头一边思索着答案，一边语气欢快地说道：“大伯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不过姐姐你也长得很好看。”
拿人手短，小丫头还知道一碗水端平，纪云薇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好好做题目，不要走神。”
顾琳琳吐吐舌头：“这不是太无聊了嘛，好不容易有个客人来陪我玩，我就是太高兴了嘛。姐姐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一个小伙伴都没有，都要发霉了！其实吧，如果不用上数学课，我还是很喜欢上学的。”
纪云薇惊讶：“附近没有其他孩子？”
这片员工宿舍楼建得很大，少说也住了五六十户人家，不说别人，就说顾耀华这个年纪，也该有孩子了。
“别的小朋友都不住在这里，他们都住在学校里的，要是放假的话，也都会去别的地方玩，他们比我幸福多了。”顾琳琳认命地在纸上擦擦写写，唉声叹气了一阵，又继续说道，“而且大伯母不想生小孩，还总说什么反正小孩生下来也活不久……奇奇怪怪的，我也听不懂啦。”
“不过，因为这个，大伯和她吵了好几次，每次吵完架大伯母就会下山，好几天不回来，但是每次都是大伯把她哄回来的。”
顾琳琳年纪不大，但思维能力不错，说起话来逻辑很清晰，纪云薇通过和她的交谈，多少了解了一些顾耀华一家的情况。
顾耀华的弟弟，也就是顾琳琳的亲生父亲早在顾琳琳还小的时候就病逝了，而顾琳琳的亲生母亲刘晨也在五年前死于塌方事故，未婚单身的顾耀华便收养了顾琳琳，当做亲女儿一样照顾。
后来，顾耀华又认识了从外地过来探亲的陶枝，对她一见钟情，铆足劲儿地追求，千辛万苦才抱得美人归。
然而，陶枝性格太过奔放，又长得格外招摇，顾耀华为了留住老婆的心，只能奋力工作，短短几年，职位居然真的飞速提升，如今已经能单独负责一条生产加工线了。
但正如顾琳琳看到的那样，这段感情里，顾耀华终究是卑微的那个，所以陶枝才会有恃无恐地对其他男人放出暧昧的讯号，而顾耀华显然拿她没有办法。
否则也不会明知道老婆不安分，还放心让她和傅景时留在家里。
纪云薇隐约觉得许多事情都很古怪，却始终缺一个将这些古怪串联起来的关键线索。
比如刘晨死于塌方，为什么顾耀华还要带着顾琳琳留在这个伤心地任职？
再比如，为什么顾琳琳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住校，假期也不能随便出门玩？
陶枝为什么会说就算生下孩子也会活不久？
还有，顾耀华是否知道东面山林里被故意投放了伤人性命的毒蛇？
如果知道，就不会过来接他们，如果不知道，那么该是什么级别的负责人才会清楚这个安排？
这个工厂如此堂而皇之地存在着，又如此故弄玄虚地遮掩着，她能用什么方法平安顺利地取样呢？
给顾琳琳布置了三道应用题后，纪云薇悄悄起身坐到傅景时旁边来。
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声问：“你观察附近地质构造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刚问完，纪云薇倏尔愣住了。
男人还没敛起的情绪堆积在漆黑的眸底，整个人紧绷又脆弱，仿佛凛冬寒夜里，一头被遗弃在茫茫雪原上的狼，那种深陷在浓稠的黑暗里，一身伤痕的破碎感让她整颗心脏都揪成一团。
更令她难受的是，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纪云薇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傅景时的世界是那样触不可及，她连安慰的话语都无从说起，她的喜欢仅仅是为了自己，她甚至无法分辨傅景时到底需不需要她的喜欢。
女孩失落的神色映入眼帘，傅景时涣散的眼瞳陡然一缩，身体向后移去，试图和她拉开距离，却被她用力抓住手臂，执拗地软着声线：“能不能不要躲我。”
即使没法纾解他的情绪，至少不要让她置身事外。
傅景时闭了闭眼。
或许，他不应该做出那个决定的。
她迟早会厌倦他的反复无常，也会害怕他的阴晴不定，她会在发现他真正的样子的时候彻底远离他，而他可能在享受过温暖后，再也无法那么轻易地放她走，这种歹念一旦生成，只会玉石俱焚。
太糟糕了，他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她却偏说他是好人。
“伸手。”傅景时缓下紊乱的思绪，朝她摊开手，纪云薇眨眨眼，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
他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在她的手心画了起来，他画得很慢很细致，有高低起伏的地貌，也有横竖延伸的地形。
“这是……”纪云薇注视着男人冷白的下颌，心念飞速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地形大概率不会发生山体塌方？”
“嗯，塌方应该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他的呼吸平静，手指却不如之前那般温热，一瞬之间，他又划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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