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持续了一整周,这浩浩荡荡的架势,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里积攒着的雪花一鼓作气地泼洒下来。
整座城市被软绵的白雪笼盖,像一头睡得安稳的怪兽,收敛了爪牙,舒展了四肢,矗立在它身上的那些树木与屋宇,也被白茫茫的雪层压着,在沉闷中艰难喘息。
正值午饭,檀园内外井井有条地忙碌着,张妈来敲门时,纪云薇还在和周岩打电话,她朝张妈比了个手势,找出蓝牙耳机戴上,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
“西城那边得推迟出发了,现在票都不好订,就当放个短假吧。你先把手里的资料复盘整合一下,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咳咳咳!”
罕见的大范围寒潮悍然入侵,对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并不友好,这段日子,感冒咳嗽的人口比例里,老年人的占比最高,周岩也不幸中了招,话都还没说完,就捂着嘴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听得纪云薇心都揪了起来。
等周岩缓和了些,纪云薇开解道:“周老师,师兄他们还在基地呢,只要能维护加密区的接收器正常运行,整体模型应该不会出太大的纰漏,而且雷暴波段的高峰还没有到来,咱们还有时间,您也别太操心了,照顾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话虽这么说,纪云薇其实也觉得有点悬。
受天气影响,不管是滞留在西城等待换班的项目组成员,还是已经准备好开完年就去西城接班的其他成员,都不得不更改既定的行程和计划,这就意味着,交接工作都要在线上完成,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细节。
大家都明白,实地气象研究中,变量和模型是最难控制的,时间节点的获取一旦发生改变,会直接导致收集好的大量数据都不再有参考性。
更何况,如果因此错过原定的春耕,很可能会引来当地民众的强烈反对,好不容易重新架立了加密点,要是再被农户一言不合推翻,切断了数据的正常传输,整个实验的最后阶段都无法照常执行,这样一来,前期的一切付出也很可能付诸流水。
周岩作为整个项目的牵头人,自然会急火攻心,纪云薇除了安慰还是安慰,挂断电话后,又给目前领队在基地驻守的周尧打了个电话,彼此交接了部分进程。
比起父亲的忧心忡忡,周尧身上有独属于年轻人的干劲和乐观,临挂电话,还笑着提前祝她新年快乐。
纪云薇努力扬了扬唇角:“师兄也新年快乐。”
但她很清楚,这个年,很多人都不快乐。
宋歌虽然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名人,但她对于纪家而言,一直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得知她的死讯后,远在外国的纪涛和卢思敏就隔着电话对她耳提面命,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看住纪繁,别让他做傻事。
虽然在为宋歌牵肠挂肚的八年里,纪繁做过的傻事多了去了,家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但这次不一样,那个支撑着纪小少爷憋着一股气狂妄不羁,游戏人间的人不在了,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纪繁会承受不住。
纪云薇却不这么觉得,毕竟,如果纪繁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宋歌也不会爱上他了。
事实证明,纪繁确实比他们预想的要坚强许多。
从宋歌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身后事都由纪繁一手操办,每个人都看着纪繁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每个环节,唯一的变化,就是纪繁日常出行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坦然镇定地将自己暴露在狗仔紧追不舍的镜头下。
于是,短短几天,全国上下都知道他和宋歌曾经有多浓情蜜意,正是因为这份浓情蜜意,大家似乎也理解了,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演员,为什么会如此大张旗鼓地为一个花名在外的金牌制片人张罗后事。
航班延误,纪臣凌晨时分才落地的,在自家酒店住了一晚后再往家里赶,但街道上积雪很多,沿路开车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等真正回到檀园,午饭也做好了。
纪云薇在门口遇到他和纪繁在说话,便候在一边等着。
“大哥回来了。”纪繁脸上有很淡的笑,口吻寻常地同纪臣打招呼。
“嗯。”纪臣坐在轮椅上,一段婚姻的结束,在他身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影响,他依然和从前一般温雅从容,望向纪繁的目光也蕴着浅浅的柔和,“瘦了不少。”
纪繁吊儿郎当地点点头:“是啊,正好省得减肥了,说不定还能提前进新剧组。”
“我记得出国前,你那部戏才开拍没多久,这么快就杀青进新的剧组了?”
“哦,那是宋歌投资的,我拍不下去了,赔了点违约金。”纪繁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藏在衣服口袋里,里面装着一个老旧的MP4。
他仰头看着天空,突然咒骂了一句:“妈的,这雪是没完没了吧。”
意识到情绪有些失常,纪繁闭了闭眼,转头就要走。
“纪繁。”纪臣叫住他,轮椅在地面上滚过,他很快来到纪繁的身前。
即使是面对一个随时处于爆发边缘的人,纪臣的嗓音也始终像涤荡在暖意融融的春风里:“我们都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隔着几步的距离,纪云薇清晰地看到,听到这句话的纪繁,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天空像是在哀恸的情绪里浸泡得太久了,哭得喑哑昏沉,不见日光,雪色浓烈地坠掉下来,那些形状规则的六角晶体其实非常锋锐,一片片地刮过肌肤,也会生出几分疼痛来。
纪繁站立在雪中,从来意气风发的人,两颊凹陷,肤色苍白,竟是憔悴得不像话。
纪云薇觉得心口闷得慌。
“我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神经毒素也不是她制造出来的,准确来说,她还是最早一批的受害者,迫于求生的本能,助纣为虐并非她的本意,不是么?”看着弟弟绷紧的脸孔,纪臣低叹,“更何况……死者已矣,等案子一结束,谁都不会怪罪她。”
纪繁身体一僵,好半晌,哑声开口:“谢谢。”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客气话,走吧,先吃饭。”
纪臣说完就要自己进门,纪云薇连忙跑过去帮忙,纪繁率先一步接过轮椅,还故意撞了她一下:“小不点点,一边去。”
终于……三哥终于恢复正常了。
“你才小不点点!”纪云薇忍着泛上鼻头的酸涩,故意和以往一样同他呛声,“三哥,你忘了吗?我打架可比你厉害多了!”
“行啊,那下次切磋切磋呗。”纪繁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飞泪,“到时候输了可别跟爷爷他们告状。”
“什么事这么热闹?”纪彦撑着伞从车上下来,看到三人有说有笑的,先是诧异挑眉,而后像是明白过来,快步加入队伍,和纪繁一人一边地将纪臣推进门。
纪云薇立刻小嘴一扁,委屈的神色浑然天成,毫无原则地告状:“二哥,三哥刚才说要找我打架!”
“纪薇宝!你真是了不起了!我还站这儿喘着气呢!”纪繁夸张地叫了起来,一个猛虎下山,就把告黑状的小姑娘扣在咯吱窝下,反手就要去挠她痒痒!
“大哥!二哥!救我!”
两人掐着架往前走,纪臣和纪彦落后一步,彼此对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简单和谐的场景似乎很久没有过了,以至于他们都不忍心去破坏。
生命无常,唯有珍惜眼前人。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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