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午，春日的空气里满是清香，两人在校园里随意逛了逛。
“那你还要回傅家吗？”
纪云薇对台阶情有独钟，这么会儿功夫像是玩上了瘾，撑着他的手心来回跳，阳光从她发尾掠过，像一朵乍然开放的烟花，哔剥一响，迸进男人的眼底。
傅景时微微有些晃神，闭了闭眼，随后开口：“傅荣恒要不行了，想求着我回去，我也不差这点时间。”
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量：“可能我就是想看看，他能为此妥协到什么地步吧。”
纪云薇在台阶下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
看着他那样一张轮廓好看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心底却是轻松了许多。
也许，他本身就不够狠决，否则在明知道傅氏集团乱成一团的内情后，不会还执意回傅家。
就算是为了“欣赏”傅荣恒老年颓败的境况，也远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添堵。
正因为如此，纪云薇到此刻才有了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她想，傅景时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今时今日的做法，一定是他预设过很多年的，现在不过是照着计划好的方式去一一落实而已。
与其说是去受罪，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自救，既还了傅荣恒的那点情，也安了他为人子的那点意。
傅景时待秦钊好，是因为秦钊救过他们母子，可秦钊与他们素昧平生，又为什么要掏心掏肺地待他们母子好呢？
傅荣恒当真从未在意过他们母子吗？
秦钊能及时伸出援手，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傅景时心里或许早有答案。
他终究是傅荣恒的孩子，和傅荣恒一样，是一头凶残狠厉的狼，却也披着一身柔软的毛发。
纪云薇带着这头别扭的狼上了车。
她倾身给他系上安全带，主动请缨：“我来开车吧，你眯一会儿，到机场了再叫你。”
“几点的机票？”傅景时的确有些累，这段时间光是应付傅家那些人明里暗里的阴招，就费了不少神。
冯亦却觉得傅景时这样的状态很不错，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觉得傅景时终于能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了。
在过去那许多年里，冯亦觉得傅景时这个人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做着一成不变的工作，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是遇到纪云薇之后，才有了改变现状的想法，甚至于，连傅家这个禁忌都不再讳莫如深了，不仅没有躲着避着，居然还主动进击，这放在整个心理治疗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傅景时尽管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相信冯亦的专业性，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明朗顺利地走出阴霾，他也并非不能拥抱太阳。
至少，此时此刻，他喜欢的这颗小太阳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傅景时是听着纪云薇不着调的摇篮曲睡着的。
车速不快，恰到好处地掌握在最舒适的范围内，让警觉性极强的他难得松懈了防备，沉沉进入了梦境。
好像是回到了某一年的冬夜。
极冷的一个夜晚，新年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了整条长街，秦钊让他出来买些肉，说是过年一定要吃肉。
他抄着口袋，口袋里是叮当响的几个钢镚，一边走一边寻思怎么用这个几个钱买到更多的肉，比起他这样一个健康的人，生了病的秦钊更需要营养的摄入。
苏城是个很好的城市，但愿这里的医生也足够好。
红灯还在跳动，他站在人行道的这一头，思量着这个年纪不该忧虑的难题，偶然抬头，看到对面的店铺外，有一个打扮得宛若公主般精致可爱的小女孩。
她抱着一个比她还要高的长耳兔娃娃，站在街边的屋檐下，伸着脖子四处探望，大概是迷路了，他猜测，并思忖着是否需要帮忙报警。
谁知，在看到他时，小女孩竟是双眼一亮，掐着变幻绿灯的刹那，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
“哥哥！”嗓音又脆又甜，配上耀眼至极的笑容，像是能把这个该死的冬天一并融化。
根本不认识的人，她居然也能叫得这么顺口，这自来熟的亲热劲儿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以至于没能立刻逃离，被她一把抓住了袖子不放。
他有些拘谨地将手指蜷缩进单薄的袖口里，板着脸问：“你谁啊？要干嘛？”
够凶了吧？应该会被吓哭吧？
要是真哭了……是不是还得哄哄她？
“哥哥，这个送给你。”小女孩大概只有四五岁，口齿还有些不甚明晰，踮着脚，硬是把那只长耳兔往他怀里塞。
他没有防备，被她笨手笨脚地一撞，踉跄着差点跌倒在地，小女孩连忙愧疚地后退，摆着手冲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却格外明亮：“老师说，新年是一个分享快乐的节日，让我们出来送快乐，我把我最喜欢的兔子送给你，希望你快乐！”
现在的学校居然还有这么无聊的活动。
不过既然是搞活动而不是迷路，附近应该有家长守着，他也省得替她报警了。
马上要跳回红灯了，他把兔子丢回去，抬起脚准备穿过马路去超市卖肉，衣角又被人拽住，小丫头倔强地非要他收下自己的心意：“拿着，哥哥你拿着。”
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傅景时不屑之余，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撑着膝盖弯下身去，和她滚圆的杏眸平视：“为什么是我？”
这是苏城最繁华的低段，满大街都是人，为什么偏偏选了个最不起眼的他。
“因为，你看起来不快乐呀。”
耳边是嘈嚷得几乎有些刺耳的鸣笛与人声，唯有她的嗓音轻软得不可思议。
他后来还是收下了这只兔子，并卖给了超市，换来了二十斤的牛肉。
那个新年，他比以往要快乐许多。
似乎从命运的一开始，她就是一个能带给他快乐的人。
傅景时醒来时，那不成调的哼唱已经没了，看了眼时间，其实才过去了半小时。
纪云薇不在车上，只把车停在树荫下，悉心地开了窗，又给他盖了外套。
他向前看去，发现纪云薇正坐在路边打电话。
他安静地看着，没有下车。
直到纪云薇扭头看到了他。
小姑娘原本还显得严肃的小脸倏然展开甜美的笑靥，抬手冲他示意，又抱着手机说了会儿，便起身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
恍惚间，时光好像迅速后退至那个冷冬。
但显然，此刻已经春暖花开。
傅景时想，因为她，他会变得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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