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滚动的尘埃缓缓停歇。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山河破碎,一切寂灭,但小山村内,仍旧是纤尘不染,没有一粒外界的粉尘砂石可以接近,没有一滴生灵的血可以沾染之,就像是永恒不灭的净土。
九世帝者、夏惊魔,都是默默注视着阳一,看着他消亡,两人眼中,都有惘然叹息之意。
阳一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他对大道的理解,对神通术法的掌握,在阴间的确不做第二人想。
“可惜了。”
九世帝者喃喃。
“能在最后见真我,已是难能可贵。”
夏惊魔叹道:“阳一有劫,我等呢?他在临死之前,好歹知晓了自身的劫是什么,而且踏了过去,我们却连劫且不见,相比之下,他胜过你我远矣!”
九世帝者闻言,也是憷然,不禁自思起来。
夏惊魔的话点醒了他,阳一如梦中行走,自我毁灭,可天下苍生,谁又不是如此?
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劫,可每个人都丝毫不知。
李澜此刻,也是颇为感慨……
那位,究竟是何等人物?阳一、大黑狗等,都是绝世之姿,但对他而言,竟都显得如一枚棋子,一粒草木……
阳一等人的劫与难,他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经洞察,只是并不干预。
李澜毫不怀疑,今日岁月中的一切大战、变故等,或许都只是他观岁月画卷之时,信手画下了轨迹……
他曾在岁月的上游,遥远看着今日的李澜么?
李澜不知。
他不再多想,艰难地支撑着重伤的躯体,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大黑狗也点了点头,道:“我去抓她出来!”
阳一已死,一切落幕,无人能再阻拦李澜重掌轮回。
它准备再次进入小山村内,但还未动脚,小山村中,那小院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一个女子已经走了出来,她的手中,还牵着一根铁链。
在铁链的另一端,锁着另一个少女,那少女形销骨立,瘦弱至极,脸色苍白万分,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此刻,她却抬起头来,远远看到了山村外的李澜,枯死的眼眸中,莹莹泪光瞬间泛起--
“若冰!”
山村之外,李澜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要冲进小山村内。
“站住!”
但林若雪,却已冷声开口,她白皙鲜嫩的手,已经落在了林若冰的天灵盖上,道:“你们若敢进入村子一步,我让她毙命当场!”
李澜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停了下来,沉声道:“林若雪,她是你妹妹!”
村内,林若雪却是淡淡道:“不错,她是我妹妹,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还是你的妻子……我没有说错吧?”
李澜盯着她。
“你可知,我是怎么成为轮回之主的?”
林若雪看向李澜,眼中似乎带着一抹嘲讽之意,不知道是在嘲讽她自己,还是在嘲讽李澜:
“你掌控轮回权柄后,想要剥夺,千难万难,而因果承接,便是一法。”
“若冰曾与你有过夫妻之情,钟情于你,与你因果最深,所以,她就是最佳的承接者,阳一选择她,正是为此。”
“可惜啊……成也是情,败也是情,她不愿意伤害你,甚至为此不惜对阳一出手。”
“所以,阳一只能退而求其次,我就是那个次。”
“若冰与你因果最深,我又是除你之外与若冰因果最深,所以,我只要取若冰而代之就可以了……”
述说着这些事,林若雪的眼底,似乎还有一抹不愿回想的痛苦,但她还是压抑住了,道:
“所以,是你害了若冰,也是你害了我!!”
她盯着李澜,眼中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甚至,还有一抹屈辱……
她曾无视李澜,后来却欣赏,乃至于无意识地倾慕李澜……
甚至,在上一次至真之境大战之时,她还亲自去见过李澜,给了李澜忠告,让李澜不要来,但,这一切却只换来了李澜的冷漠相待。
“你死了便死了,为何死不干净,还要归来?”
她怨恨地看着李澜,但紧接着又是一声疯癫似的笑,道:“不对,我要感谢你……谢谢你没有死干净。”
“否则的话,我或许现在已经被阳一吞食了……呵呵,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情?不过是利益而已。”
“谢谢你,帮我杀了阳一。”
她眼中的癫狂缓缓消散,然后又逐渐恢复平静,她盯着李澜,道:
“李澜,我已经放弃了一切--再无什么可失去的了。”
“你呢?让若冰死,然后,你可以拿走轮回,一统天下,成为源界真正的主宰--”
“亦或者,付出足够的代价,让若冰活?”
她嘴角带着笑,似乎给了一个极其有趣的题目,期待着李澜的答案。
她的旁边,林若冰身体在颤抖,她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她很想摇头,很想说话,甚至想要自杀……可是,现在她无法动弹,说不出一个字。
……
小山村外。
李澜盯着林若雪,眼中的杀意,几乎实质化了!
他从未对任何一人,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早在渊界陷落之时,李澜对林若雪就已经有过杀意,不过因为林若冰的缘故,李澜把她当做路人,不去管也就是了。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疯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林若雪,已彻底扭曲,与昔年那个大黎第一天之骄女,判若两人。
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和倔强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为了变强不择手段的狠辣!
“得想办法把她引出来,否则遥远出手,很难将她一击灭杀。”
大黑狗的声音传来,但它现在也无计可施。
小山村乃是真实之地,站在外面天地出手,想要伤及其中一草一木都很难,更不用说诛杀林若雪了。
“她不会出来的。”
但李澜却是摇了摇头,他看着林若雪,轻轻一叹,道:“我可以放了你,并且源界之中,也无人会为难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若不信,我可以立下道誓。”
他很想杀了林若雪,但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犯蠢。
现在,救下林若冰是最重要的……
“谢谢你的仁慈,不过,难道在你心目中,我这样一个背弃亲人、不择手段人,生命可以和若冰等价吗?我放了她,你放了我?”
林若雪笑了笑,道:“我总觉得,她的生命更宝贵,远胜于我,所以,用她的命换我的命,这样的生意,我是不是太亏了?”
“你还想要什么?”李澜平静发问。
“若冰的生命,应该和你是对等的才对,她可以为你去死,所以,你也应该要为她去死……”
林若雪道:“当然,我不要你死--这是一门功法,出自阳一,修炼了此法之后,自身本源会变化,成为诡异生灵,自身所有道行等,也都会化作虚无!”
“如此一来,你便无法再与我争锋,此生更不可能再抢夺属于我的轮回权柄!”
她一挥手,一本古册,已经从小山村中飞出,李澜一把接过。
扫了一眼,李澜脸色已经不禁一变,古册上记载的,的确是血肉生灵化作诡异的方法!
从血肉化生诡异,必须舍弃一切,所以,他现有的道行、根骨、资质、修为、功法等……全部都会归零。
而且,他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灰雾生灵之后,就彻底无法争夺轮回权柄了,不会再对林若雪构成威胁。
“好大的胆子,到这个时候了,还敢觊觎轮回!”
“不觉贪婪太过了吗?!”
九世帝者和夏惊魔,都是不禁怒喝。
“汪,小娘皮,真当本帝咬不了你是吧?”大黑狗也是狗眼森幽,威胁着。
但林若雪却只是淡然笑着,根本不管其他人,只看向李澜,“我妹妹的命,是否值得?”
李澜拿着古册沉默良久,良久。
他遥遥看向林若冰,她原本那么美,充满了活力,纯粹又善良……
李澜恍惚间,又像是看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身穿大红喜裙,坐在绣床上,脚踏李澜,娇嗔可爱。
如今,她为了李澜,拒绝了阳一的要求,被自己的姐姐背弃,形销骨毁……
“你要的,我可以给你,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此言一出,九世帝者和夏惊魔都是吃了一惊,急忙密语传音:
“不可!”
“万古大计,岂能因一人而废?莫要中了此女奸计!”
但李澜不顾两人的阻拦,仍旧是看着林若雪,道:
“我可以不要轮回,让你当轮回之主,按照你所说,修炼此法,从此化作诡异,甚至,我也可以让黑帝等不与你为难,但我要你放若冰自由,不得迫害战盟、长生盟等一人!”
“而且,你前往源头证永恒之时,亦需给黑帝、九世帝者、夏惊魔三位前辈一份!”
“你,可能做到?”
李澜话语凝重万分!
林若雪闻言,却是不禁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道:
“你……答应?”
她仿佛看到了世上不可能之事……
她手中的林若冰,就是一个筹码,知道这个值钱的筹码对李澜很重要,所以,一定可以交换到很多东西……
但她没想到,李澜居然真的会为了林若冰,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一切?!
当李澜真正做出这个决定,她心中却没有惊喜,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一种深深的酸楚,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嫉妒……
他,竟然可以为了若冰放弃一切?!
这一刻,她不禁朝着林若冰看了一眼,眼中自嘲自悔之意,几乎无法自抑。
而林若冰的眼中,也已经泪水狂流!
她奋力地想要摇头,想要否决,想要阻拦,但是她做不到,她动不了,她只能远远看着李澜,眼中柔肠百结、肝肠寸断!
“你此生,也足矣了……”
林若雪朝着妹妹轻喃一声,然后将心中一切情绪压下,看向李澜,“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待李澜修炼功法,化作诡异生灵之后,林若雪将善待林若冰,此生不向战盟、长生盟等寻仇!”
她直接立下道誓,掷地有声!
而山村之外。
李澜也点了点头,然后下令:
“从今以后,所有人不得与林若雪为敌,否则,便是背弃李某!”
这是他给众人留下的最后一道法旨,直接以大道之力凝成,算是他的遗笔,以后他的追随者见到此令,便知他心意了!
然后,他又看向黑帝、九世帝者、夏惊魔三人,道:“晚辈辜负三位前辈期待,还请三位前辈,莫以此事介怀,林若雪前往源头之时,三位前辈,也可于源头中窥见彼岸--”
九世帝者、夏惊魔等人,都是神色复杂,九世帝者道:“你要想好,外面多少人在等待你,想要跟随你前往源头,多少人在等你,想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你不能辜负林若冰,难道就可以辜负他们吗?白若凌、金慕云、上官潇潇、黎越……”
他仍旧在企图阻拦李澜。
李澜却只是摇摇头道:
“李某还只是一介凡人之时,有幸得若冰深情眷顾,今日绝不能弃她,我心意已决,还请几位前辈成全!”
断不可改!
九世帝者还想说什么,夏惊魔却已经叹道:“情之一字,众生之劫,可若是无情,让他为了轮回,弃了林若冰,他又与阳一、林若雪等,有何区别?道友,你我不必再劝他了。”
“李澜,你为情殉道,极为可惜,但却也足见英雄本色,你且放心,从今以后,林若冰、上官潇潇、金慕云等,夏惊魔一力护之,若有人想伤害他们,非踏夏惊魔之尸方可!”
他乃是一代魔主,此刻话语掷地有声!
李澜不禁感激地道:“多谢前辈成全!”
然后他又看向大黑狗。
大黑狗幽森盯着李澜,良久之后,终究是开口:“汪,你要找死,本帝也懒得管你了,只是想要让本帝给这小娘皮抬轿子,本帝做不到。”
“从今以后,本帝隐居不出,小娘皮,你也休来惹我,否则本帝定让你尝尝通天彻地的大神通!”
说完,之后,大黑狗的身影直接从场中消失了!
它已经离开,似乎心灰意冷,不愿意再过问这世间之事了!
李澜默立良久,然后不再犹豫,落在了小山村之前,盘膝而坐,开始修炼古册中的功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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