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杭刚睡醒没多会,这会四下无人,伸手便拿出了床头柜子上的一本佛经。
《二十四章经》
这是江浸月上午看的那篇。
如今再看,意味便不同了。
不可结缘,奈何结缘。
他与江浸月的相遇,便是结缘,诸多缘法,定有因果。
这一看,就听见了府外有微微吵嚷的声音。
侯夫人去了小厨房还没回来,宋子杭这么多年来,心潮从未如此澎湃,一想到静养之后便去江南,此刻就连眼前的佛经也看不下去了。
“子初?”
宋子杭小声的叫了一句。
这是自小跟着宋子杭长大的两个书童中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因为当初得了他要死了的确定消息,哭着先回了京城,结果一个不查弄的人尽皆知,当晚就被侯夫人打杀了。
想来,也就是在那晚,他遇见了江浸月,江浸月应该是没见过那个书童的。
子初小心的进了门,垂手站在屏风旁边,小声的叫道:“小侯爷。”
“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宋子杭翻了一页佛经。
子初抬眼看了看宋子杭,忐忑了一下,垂首说道:“今夜...六王反了。”
“反了?”
宋子杭指腹微微摩挲着佛经的纸页,倒也不算吃惊,只不过淡淡的说了一句:“比我们想的要快一些。”
不过细想想也是,老皇帝都要死了,六王此刻不反,又如何对得起他近段时间做的那些事情?
子初站在屏风旁边,低低的解释道,“八王平叛成功,如今已经占领了皇宫。”
“嗯。”
宋子杭又是很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意料之内。
顿了下,又想到了已经出城的江浸月,宋子杭手握成拳,抵着唇角微微的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与她倒是享福避祸的命,如此凑巧的,避开了这样的争端。”
“...”
子初站在屏风旁边,如同石像一般,麻木着脸,没说话。
他在想,与他们一起长大的子墨,是如何死的。
是被大夫人命人乱棍打死的?还是被小厮们一巴掌一巴掌扇没了嘴巴,最后失血过多而死的,更残忍一点的,被大夫人命人拿着刀片,一片片的割生肉器官,割满了一百刀才死。
总之,他死了。
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了。
小侯爷即使哭过,祭奠过,安抚家人过,子墨还是不能复活回来了。
“子初,等我这次静养好了,你便和我一同去江南吧?你也一定很怀念那样的水乡,你还说过,那边的姑娘说话都是酥软的,你最喜欢这样柔软的女子,你无父无母,自小跟着我这个病秧子长大,吃了不少苦,到时候,我便也能给你寻一门合心意的亲事,日后定居在那里。”
宋子杭又翻了一页佛经,这才反应过来,子初到现在都没有应和他的话,笑着轻声问道:“子初,平日里你最为泼皮跳脱,今日这是怎么了?不为我高兴吗?”
“小侯爷。”
子初站在屏风旁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轻声叫了一声宋子杭。
宋子杭抬头,含着笑意看向了他。
子初定定的看着宋子杭,半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小侯爷,子初与您一起长大,最为了解小侯爷是如何的性情,谢小侯爷高看子初,愿意以后带着子初,子初这个奴才,这辈子遇到小侯爷这般的主子,便是死也无憾了!只可惜,子初可能不能跟着小侯爷日后去江南了,小侯爷日后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动不动生病受伤了,日后若是能想起子初,便给子初烧一些纸元宝,让子初在地下,也能知道小侯爷您过的幸福快乐。”
“无缘无故的说什么呢?还是你病了...”
宋子杭莫名的看着子初,笑了笑。
话还没说完,就听子初哭喊道:“小侯爷,您快想办法去救宗王妃娘娘吧,王妃娘娘今夜根本就没有走成,如今八王爷占据了皇宫,正在加派人手,去攻打宗王府,想要用宗王妃做人质呢!”
“...什么?”
宋子杭轻微的愣怔。
子初额头磕地磕的砰砰响,一边痛哭一边说道:“子初跟着小侯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小侯爷像今日这般开心,小侯爷,子初便是拼着死,也要告诉小侯爷,小侯爷您快去救救王妃吧,子初不想小侯爷您日后遗憾后悔啊小侯爷!”
“来人!”
宋子杭脸色巨变,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若是江浸月和孩子还留在京中!如今连八王和六王都已经定出了胜负,她一个人在王府,甚至连一个暗卫都没有,靠着府兵与护院,如何能撑那么长的时间。
“来人来人来人!”
宋子杭跳下了床,完全不管这一瞬间胃里的翻江倒海,对着外面大吼。
“赶紧给我来人!”
护卫匆匆的开门进来,只见宋子杭光着脚,脸色苍白的站在床榻旁边,整个表情阴寒的如同一个随时被风吹散的雪花!
“所有的护卫,集结远山候府所有府兵,不,只要是个男人,都跟我走,跟我去宗王府,现在备马,我们马上出发!”
说着,抓起床上的衣服,鞋子都穿的颠三倒四,当即就要出门。
护卫们刚转身,就看见了门口端着托盘的侯夫人。
那托盘上面的红枣排骨汤,袅袅的冒着热气,散发着红枣的甜香。
“母亲!”
宋子杭也看见了,不过此刻五脏六腑都不安分的翻滚涌动,不得不撑着手边的帷帐架子,微微喘息。
侯夫人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进了门,莲步轻移,华贵优美。
“母亲,月妹妹有难,她今日根本就没能出城,我要去救她,她那点人,根本就挡不住宫里那些侍卫的...”
“...”
侯夫人放下了手里的托盘,盯着上面的排骨,没回答,微微出神。
宋子杭扶着肚子,看着侯夫人的背影,猛的反应了过来。
“母亲?”
一个连子初都知道了的消息,这整个远山候府的主人,他的母亲,如何会不知道?
可是他醒了这么久,侯夫人却只字未提。
他们刚刚,甚至在含笑谈论着以后关于江浸月的生活。
“不止宫内侍卫,皇后娘娘让人引了方圆三十里地的所有山寨的土匪流氓,从宫变的开始,就堵在了宗王府门口,想要攻打进去,今夜的宗王府,不会太平的。”
侯夫人说的很平静。
宋子杭捂着肚子,愣愣的看着侯夫人,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什么?母亲?你不是...”
“我是让你争,可你这是送死,子杭,浸月对你无意!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的!”
“母亲,有什么我们回来再说,我先去救月妹妹。”
宋子杭躲开了侯夫人的目光,拉起了旁边架子上的披风,当即就要往外走。
慌乱里,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穿错的。
他还没走出两步,侯夫人一步冲上来,对着宋子杭的脸颊,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啪!”
从小到大,宋子杭一直乖巧懂事,加上身体孱弱,侯夫人恨不得是把整个心都掏给这唯一的儿子,更别提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今日这巴掌,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他。
“宋子杭,你清醒一点!江浸月对你无意!无意!你现在重伤,所有的内脏因为江浸月乱成一团,你一口口的喝药,到现在一整天只吃了两口饭!你要为江浸月做到什么地步?为她死吗?你为她死了!我怎么办?宋子杭你现在去,以为你这点人,就能救她吗?”
侯夫人吼的声嘶力竭,那雍容华贵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崩裂的神态,一字一句的指着宋子杭说道:“京城外面,源源不断的人被皇后引进来,你抵挡得了这一波能抵挡下一波吗?江浸月你救不了的!你醒醒吧!”
“母亲,我要去救她。”
宋子杭冷着眉眼,因为皮肤雪白的原因,那脸上的五指印红肿清晰可见。
他很是笃定。
“即使...”
即使救不了,一起死也好。
“啪!”
侯夫人冷硬着一张脸,从怀里把一个东西丢在了装着红枣排骨汤的托盘里。
那是一根木簪,雕工粗糙,木质廉价。
是他今早让江浸月收着去江南的那根木簪。
也是宋家与白家宿命般牵扯开始的那根木簪。
“江浸月,今日专门托人将这根木簪还给了我,宋子杭,你看清楚了吗?即使这样,你还要为她去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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