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有件蛮奇怪的事情。
几乎每个上海人提起火车站的时候,都不喜欢叫它“上海火车站”,而是用“新客站”来代替。
其实这座车站也并不算“新”了,再过几年就要迈过二十岁的门槛了,只是和天目东路、宝山路口,始建于1909年的“老北站”相比,它的确还像个“小娃娃”。
按照海派作家马尚龙的说法,“这就像一个女孩子嫁到一户人家,人们叫她‘新娘子’,就那么一直叫了下去。”
周清茹和萍萍这趟要坐的是K48次列车,从新客站出发,途经浙江、江西、湖南等多个省份,最后抵达广州站,全程22个小时,可谓是真正的“长途跋涉”。
两个人其实都没经历过那么遥远的“旅行”,所以在介绍各自带了些啥行李的时候,都被对方神奇的“脑洞”惊呆了。
“你带这么多泡面干嘛?广州可是美食之都,安哥说过那里三步一个小馆子,十步一家百年老店,而且我们就待三天,你一顿两包也吃不完这些吧。”
周清茹满脸疑惑地看着萍萍打开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塞着将近二十包袋装的方便面,口味还特别齐全,红烧牛肉、香菇炖鸡、鲜虾鱼板这方便面界的“三大金刚”都赫然在列。
“我还嫌带少了呢,你想啊,我们光火车就要坐整整一天,去买车上的盒饭多贵,听说还特别难吃,这泡面我们一顿两包,还能换着口味来。”
“啥?你说袋装的不方便?嘻嘻,早就想好啦,我还买了一次性的碗,到时候把热水直接加到袋子里先泡好,再放在碗里吃不就行了,又省地方又省钱。对了,你这一大包带的啥啊?”
萍萍一边为自己的“机智”满脸自豪,一边抓过周清茹身边一个同样鼓鼓囊囊的行李袋问道。
“这个别动,是我带给安哥的药,我上网查了,说是对那什么“非典病毒”有特效,广州那边已经买不到了,上海的药店也缺货,我跑了好几家才凑到这些,你可别弄坏了。”
萍萍对周清茹的话半信半疑,拉开袋子拉链一看,里面果真都是白绿相间的小盒子,上面印着“板蓝根颗粒”的字样,差不多一共有三十几盒的样子。
自从第一例非典病例在广东河源出现并且蔓延后,“板蓝根和白醋能够预防非典”的消息就不胫而走,省内市面上的存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抢购一空,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甚至还出现了“一千元一瓶白醋或是五百块买一盒板蓝根”的极端案例。
彼时的上海尚未受到疫情的冲击,所以周清茹采购的这批板蓝根还算便宜,十块钱一盒,总共花了三百多,这是她今年一大半的压岁钱。
之后便是检票上车,因为行程匆忙,所以周清茹她们买的是硬座,一张小桌板横在车窗下面,左右两条座椅可以各坐三人,空间较为拥挤,且旅客全程需要相对而视。
不过这种绿皮火车特有的环境也无形间拉近了人们彼此的距离,尤其萍萍还是个“自来熟”,车都还没到嘉兴站,就已经和身边的其他乘客打成一片,不但一起打牌聊天,甚至还会分享各自携带的零嘴。
这也让原本枯燥的行程变得有趣起来,同时大大缓解了周清茹心里的紧张情绪,所以当列车缓缓驶入广州站的时候,她和萍萍都对这些刚认识的新朋友还有些“恋恋不舍”。
出了车站的大厅,两个姑娘第一次感受到了疫情阴霾下羊城的萧瑟,街上虽然行人不少,但大多戴着厚重的口罩,大家都步子飞快,若是听到身边有人咳嗽,还会紧张地左顾右盼,寻找声响的来源然后远远地躲开。
周清茹不敢耽搁,搭上辆出租车便径直朝着康乐村的方向驶去。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但当开到中山大学附近的时候,司机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理由是周清茹她们给的地址在城中村深处,那里面人员复杂,说不定就有感染非典的病人,他出来是赚钱的,但也不想搭上性命。
所以不管萍萍如何好说歹说,司机最后还是只收了一半的车钱,便把两人放在了距离村口还有大几百米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两个才十七岁的花季女孩,在完全陌生的城市,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一时间没了主意。
手上没有地图,四周也没人问路,提着沉重行李的周清茹和萍萍只得按照先前出租车司机说的路线不断向前,试图找到康乐村标志性的大牌坊。
但这城中村周边的岔路何其复杂,就连已经住在这两三年的人一不注意都会走错,更不要说两个第一次到广州来的姑娘。
这天关黎明刚出完警回到所里,就看到明亮的大厅里坐着两个年轻女生,身上披着值班的民警给她们找来的保暖毛毯,正挤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因为上次破获了一系列的诈骗案,关黎明在原本应该没啥机会的年纪又获得了晋升,前几天刚被调到康乐村附近的派出所,担任办案队队长兼副所长的职务。
按理说当了官,应该好好坐在办公室里指挥大局,但习惯了出外勤的关黎明根本闲不住,这不半夜又和同事追着线索逮到了一伙偷车贼。
“你们两个是外地来的吧?家里大人呢?胆子不小啊,深更半夜敢在城中村这样瞎晃,要是碰到图谋不轨的坏人怎么办?”
从值班的同事那里听完了大致的情况汇报,关黎明便端着两杯热水走到了周清茹和萍萍两人的面前,他已经认定两人是离家出走或者是私自跑出来旅游的情况,所以故作严肃,讲起了这种行为的危险性。
“警察叔叔,我们是来找人的,他就在康乐村里的一家制衣厂上班,对了,我这有地址,还有电话号码,但这几天都打不通,您可以帮我联系上他吗?他叫杨守安。”
关黎明听到这名字也是一惊,他之前在西湖路派出所的时候也认识一个叫杨守安的年轻人,被骗子坑了之后去了城中村讨生活,难不成这两个杨守安会是同一个人?
有了地址和电话,派出所找人自然不是难事,很快便查到了老雷的制衣厂,也知晓了杨守安正在接受隔离观察的信息。
“我已经帮你联系过这家制衣厂的负责人了,他们厂子里的固定电话因为欠费停机了,因为都在隔离期间,没人去续费,所以你才打不通。”
通过查询暂住证的登记文件,关黎明很快就确认了周清茹所说的这个杨守安正是他的“老熟人”,他也没想到天下间竟还能有那么巧的事情,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亲切起来。
“现在康乐村里有不少地方都在隔离管控,你们贸贸然的进去很不安全,情况我和制衣厂那边都沟通过了,待会他们会派个人来接你们,我的建议是最好别乱跑,现在广州的防疫形势很严峻,要是出了问题,对你们,对社会都不是好事。”
周清茹怯生生地连连点头,心里的忐忑更是多了几分,没想到自己还没帮上什么忙,就给杨守安添了麻烦,待会见着了他的“同事”一定要好好给别人道歉。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派出所的玻璃大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慕慧娴。
她出门很是匆忙,整个人素面朝天,随意地披了件大衣,但依然遮掩不住绝佳的气质。
进了大厅后的慕慧娴走得更快了,几步便来到接待台前,向值班的民警问起了杨守安的两个朋友在哪?
这是周清茹和慕慧娴的第一次相见,而促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还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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