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总裁馆。
李东阳、杨廷和、傅珪、王瓒、刘忠、靳贵六人端坐在桌案后,各自审阅着试卷。
王瓒目光沉稳,看过一份试卷之后,提笔在试卷右侧边角处写上了“八十二”的数字,然后将一旁挂在砚台上的弥封纸摘了下来,盖住了“八十二”这个数字,将试卷放在一旁。
监试官周善走过来,将王瓒已批阅好的一叠试卷拿起,搁在了傅珪的桌案尚未审阅的试卷里面,然后将傅珪已批阅好的试卷拿走,转移到了杨廷和的桌案上……
一环接一环,一人接一人。
每人评分之后,各自弥封。
李东阳是最后一个,李东阳判卷之后,其桌上的试卷便会送至隔壁的拆卷厅,拆卷厅的人会在御史、纠察队的监视之下,将盖住编号与分值的弥封条全部拆下,然后抄录下其编号与六个分值,去最高、最低分,之后加和求出总分值,为避免出错,每一份试卷需要誊录三份分值,最终核对三份结果,一旦有一点不符,便需要重新求算与调查原因……
整个流程很严密,每个环节每一部分人,都分区进行,并有人监视。
杨廷和有些疲惫,站起身来,走向不远处的茶桌,对依旧审阅试卷的李东阳等人道:“莫要太过疲惫了,剩下的试卷可多着呢。”
李东阳顶着个黑眼圈,站起身来,揉了揉酸涩的肩膀走向杨廷和:“多少年没判卷了,这一熬,竟觉得如此辛苦。”
杨廷和笑道:“判卷不辛苦,辛苦的是判分吧。”
李东阳老脸苦笑:“也不尽然,有些举人实在是令人伤心,连个题意都不能审阅清楚,还自以为是挥毫泼墨,还有些举人全堆砌辞藻,全篇通读下来,竟不知所言,就这样的人,一旦入了朝廷,岂不是四处逢迎的官?”
杨廷和点头。
从这些判过的试卷可以看出,有些人没有半点才能,而有些人虽有才能,但底子却又很薄弱,兼具底子与才能的,并不多。李东阳这是哀叹大明的人才。
王瓒走了过来,给几人倒了茶水,举了举手中的供春茶壶:“陛下这给咱们送来的茶壶确实不凡啊,喝茶时总感觉别有一番清香。回头购置两个,一放书房,二放明伦堂。”
李东阳看了看供春茶壶,点头道:“确实不错,就是不知何处有卖。”
杨廷和轻声道:“既然是陛下赏下来的,想来宫中有,等这次发榜之后,咱们找陛下讨要一二,想来不会拒绝吧。”
李东阳呵呵笑了。
找朱厚照要,他肯定会答应的,毕竟这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是造型上古朴中透着几分别样罢了。
门开了。
朱厚照走了进来,见几人正在喝茶,笑道:“看来还是累了。”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没想到朱厚照会亲至贡院,赶忙行礼。
“免礼。”
朱厚照上前,将李东阳搀起,然后看了看桌案上堆着的试卷,道:“怎么样,可遇到了令你们眼前一亮的好文章?”
李东阳回道:“自然是有,不过为了避免他人干扰判卷,我等不讨论文章,噤声评分。”
噤声,不说话。
这很好理解,放其他时候,遇到一篇好文章,这文人最喜欢的就是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绝,所谓的拍案叫绝嘛。
关键是,你叫绝了,那下一个评分的,要不要叫绝?
不能以动作、声音给误导其他人判卷,各自安静地给出各自的分,实在忍不住,那就学下王瓒抓胡须。不过话说回来,王瓒本来胡子就不多,等判卷结束,估计也没胡子了。
朱厚照走向李东阳判卷的桌案,指了指其中几份,问道:“这是判完的?”
李东阳点头:“这是六次判分之后的,稍后会送去隔壁拆卷。”
朱厚照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判卷以能为主,以才为辅,朕说过,对吧?”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点头。
王瓒回道:“陛下放心,此番八股判卷,按陛下所给框架给分,一旦超出了框架,便会判定为五十分,能否增加十至二十分,便看其中有没有可取之处。”
朱厚照点了点头。
因为八股判卷分值最重,也是决定是否中式的关键,而这八股题又是朱厚照亲自出的,考验的是举人敢不敢质疑孔子,或有没有平衡之道,能不能另辟蹊径,想看看这些人的想法是什么。
虽说题看着简单,但朱厚照给了这些举人自己说话的机会,给了他们用自己的想法回答问题的机会,可就这手中的试卷,这个举人显然没跳出去,还在为圣人立言,找各种证据证明孔子是对的,诚信是最根本的,诚信比填饱肚子的粮食更为重要,宁愿死也不能失去诚信……
好吧,你死不死我朱厚照不清楚,但你这样的人不在我的框架之内,分值必不能高了。
在朱厚照看来,诚信固然重要,但没什么比人活下去更重要,有了粮食,人才有资格去谈信!他爹娘已经饿死了,他老婆快饿死了,他儿子饿得不能动弹了,这个时候,你让他选要救命的粮食,还是要做人的“信”,他会怎么选?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粮食是经济基础,信是上层建筑。
就是强拆,那也应该先拆上层建筑,谁家会先拆地基的……
这其实就是孔夫子的局限性。
当然,孔夫子那些话是有他的合理性的,嗯,合理就合理在那个时代,大环境主张仁义礼智信,加上孔夫子不是给百姓说的,而是说给自己的弟子听的,教育意义大于实际操作意义。
但是,朱厚照要的是,有人可以懂得,理解,并支持经济基础才是根本,唯有破除孔子排序,将粮食摆在最重要位置的举人,才是朱厚照心中具有才干、且有勇气做大事的人才!
这道题,能做出来的到底有多少,又有谁做了出来,朱厚照很想知道,不过现在判卷还没结束。
傅珪想起一件事,言道:“陛下,按照以往惯例,会试结束后十日发榜,可如今试卷很多,我等纵是日以继夜,恐也难保十日后判完……”
“这事王祭酒提过,朕可以宽限五六日,至三月初发榜。”
朱厚照回道。
傅珪皱了皱眉:“这样一来,一些家境困难的举人很可能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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