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外,已是水泄不通。
杨慎看了看远处的人群,转身就朝着茶楼走去,随行的老仆杨北庄见状,赶忙跟上问:“少爷,马上就要发榜了。”
“无妨,榜就在那里,喝点茶的工夫跑不了。”
杨慎平静地进入茶楼,刚至二楼,就看到了几个举人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看着颇为轻松、自然,不由微微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在另一桌坐了下来。
施儒举起茶碗,看了看外面无数举人,对唐寅、祝允明等人道:“越是快放榜,越是人多。等我们上前看时,怕是要午时了。”
祝允明爽朗地回道:“午时不是更好?”
“何解?”
施儒反问。
祝允明还没开口,唐寅拍了拍肚子,抢了一句:“中式下酒,疯癫。不中下酒,还是疯癫。午时腹中空空,正当疯癫放纵时。”
施儒哈哈大笑,吴颐山、祝续也忍不住摇头。
祝允明对唐寅竖拍手:“看来今日这酒无论如何都要喝个疯癫,你就不怕别人笑了?”
施儒看着祝允明与唐寅,这两个家伙这是相互揭伤疤啊。
唐寅这是说祝允明几次不中式,每次都喝个疯癫,祝允明说唐寅在桃花坞里疯癫,还写了什么他人笑我太疯癫的话,什么看穿不看穿的,你当时就是因为断绝了功名之路疯癫了嘛……
这也就是两人关系好,可以毫不顾忌地说,这要换个人,估计要割袍断义了。
这时,又有一人上了茶楼,坐在了另一桌旁,要了一壶茶,安静地看向贡院方向,从这里,虽然可以看到贡院的外墙,但并无法看到张榜的位置,不过无妨,只要一张榜,人群就会嘈杂起来。
“邹兄!”
“桂兄!”
邹守益看到来人,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桂萼恭敬地还礼,抬手摸了摸额头,两道抬头纹很是明显:“昨夜辗转反侧,无论都睡不着,谁成想睡着之后,竟睡过了头,这不是,人着实太多,挤不进去,只好在这里候一候了。”
邹守益含笑:“即便你没睡过头,那也是挤不进去的,许多举人压根没睡,就在外面等了一晚。”
桂萼听闻,回道:“早知如此,便睡至午时了。”
两人坐定,桂萼看向其他两桌,对邹守益低声道:“那位,就是杨公子吧,我们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邹守益微微摇头:“这个时候,还是不打招呼得好。”
杨慎身上的光环太耀眼,内阁首辅的弟子,内阁次辅的长子,何况此人又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就这想不中式都难,一旦中式,想来会有不少风波,而谁与他走得近,那很可能会卷入风波之中。
要结识,那也需要等发榜之后,以恭贺之名正式认识下。
桂萼听从了邹守益的话,转了话题:“你听说了吧,王巡抚解决了靖安、华林山的乱民,赣北的四股乱民已彻底扫清,就连江西的贼寇也少了许多。”
邹守益面带笑意,眼神中透着几分向往:“正月出门的时候还没消息传出,等到了京师,便听闻了这些捷报,不得不说,这王巡抚非寻常之人,江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由乱转治,着实令人惊叹。这个人,我想去见见。”
桂萼饶州府安仁县人,邹守益是吉安府安福人,皆是出自江西。
桂萼喝了口茶,感叹道:“听说王巡抚还是个学问大家,宣讲的是心学之道,与程朱理学有悖。”
邹守益暼了一眼桂萼:“程朱理学可没有治好江西的乱民,让我说,此人身怀大智慧,他所秉持的心学,必有可取之处。当年孔夫子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若是可以,我愿拜王巡抚为师。”
桂萼咳了咳。
这话说的,谁不想当王守仁的弟子?
且不说王守仁的心学如何,单论其身份,那可是江西巡抚啊,统管江西军政司法一切事宜,真正的封疆大吏!如今又频频立功,只要返回京师,那就是尚书级的官员,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在朝堂还怕混不开?
“想拜师王守仁啊,这个我兴许可以帮你牵线。”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邹守益、桂萼侧头看去,只见一袭青袍的年轻人迈步而来,手中还把玩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一个脸上有疤痕的魁梧汉子。
吱溜!
椅子发出声响。
杨慎猛地起身,看着来人赶忙上前,弯下腰有些不知道如何行礼,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哦,你也在这里啊。”
朱厚照伸出扇子,抬了下杨慎的胳膊,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来喝喝茶,顺便看看。”
杨慎知道朱厚照微服私访时不喜欢被拆穿,别说自己,就是老爹杨廷和碰到了,那也不能喊“陛下”之类的话,只不过这发榜的好日子,皇帝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少令杨慎震惊,以至于有些过于拘谨。
好在杨慎心性不错,很快调整过来,抬手道:“请坐吧。”
“朱寿兄。”
吴颐山惊喜不已,起身走了出来。
唐寅、祝允明等人不解地看向吴颐山,吴颐山连忙解释:“你们忘记了,之前茶壶便是他买走的。”
“哦。”
原来他就是那个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
不过,这位是杨慎吧,会试之前远远见过他,被人众星拱月,他怎么见到这年轻人还主动行礼,难不成是哪个尚书的儿子?不对啊,尚书的儿子也不见得比内阁大臣的儿子高贵。
“坐下说吧。”
朱厚照含笑,坐了下来,看了看吴颐山等人,目光停在了一人身上,开口道:“你就是蒙冤多年的唐寅,断绝了功名之路,自暴自弃良久,突然捡起书做学问,多少有些仓促吧,看有把握中式?”
唐寅微微摇头:“不敢说把握,只求问心无愧。”
朱厚照取了个茶杯,看着杨慎倒了茶水,对唐寅道:“问心无愧吗?呵呵,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你应该放出狂言,此番中式必有我之名。现在看你,锋芒少了啊。”
唐寅苦涩。
锋芒唯年少时,这个年纪,早就被打磨得不敢有锋芒了,至少不敢在外人面前——锋芒毕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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