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提着红木雕芙蓉花八角食盒,哼着歌儿进了雪翠轩,如今姑娘允她进内室,所以菊香昂着头,在院中婆子和小丫头们欣羡的目光下,脚步轻快地穿过正堂,向姑娘所在的东次间走去。
宝珠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心情很好地拿着册子向兰香和竹香解释疑难之处,菊香不敢打扰,等宝珠放下了册子,她才提着食盒上前道:“姑娘,饿不饿,看我拿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食盒盖子一揭,宝珠就闻到香味了,笑道:“奶油松瓤卷酥?”
菊香赞道:“姑娘的鼻子真好使!还是一闻一个准!”
宝珠“噗嗤”一声笑了,兰香正收拾册子,闻言没好气地点了点菊香的额头,“有你这么夸姑娘的吗?”
菊香暗悔自己又说错了话,可说都说了,姑娘也没生气,她以后注意便是了嘛。
竹香早取了一个小小的缠枝纹甜白瓷盘,并一双牙箸,亲手给宝珠夹了一块递了过去,宝珠吃了一口果然美味,赞道:“邹大娘的手艺没的说!这是刚出了锅的,你们仨也别闲着,一起吃,不然一会儿放凉了反倒失了滋味。”
兰香和竹香还没答话,菊香早欢快地应了一声,自去寻了三套碟箸来,讨好地递给兰香和竹香,二人受了她这殷勤,倒不好说她了。
菊香一边吃着一边道:“姑娘,我去大厨房时,见到了吴姨娘院里的杏儿姐姐了。”
宝珠知道她特特地提出来,定然不是无的放矢,便示意她继续说。
“杏儿姐姐是去要栗子酥的,还给了邹大娘十来个大钱,邹大娘本来也答应了,可是不一会儿二太太院里的雨儿姐姐来了,看见了刚做好的栗子酥,便说二太太忙了一天,正好想吃些点心垫一垫,不由分说便将那盘栗子酥端走了。然后邹大娘只得重做,可巧表姑娘身边的碧蝉又去了,点名要栗子酥,邹大娘便将那些大钱还给了杏儿姐姐,只说今日没有栗子酥了,叫杏儿姐姐回去了。”
兰香一听,顿时冷道:“两次三番地被截胡,那杏儿就依了?”
竹香默了默,却道:“不依还能怎么样?”
三人一想,可不是么,雨儿和碧蝉背后的主子都是惹不得的,这种时候,邹大娘只有对不住杏儿了,谁让吴姨娘在这叶府中无权无势无靠山呢——单一个大少爷,还只是初露锋芒,未来尚不可知呢。
“邹大娘手艺越来越好,人却越来越没规矩了!”宝珠放下牙箸,想了想便道:“菊香再去一趟,就说我要吃栗子酥,问问邹大娘还有没有?若她敢说没有,你就替我问着她,她在大厨房里是怎么当差的?怎么吴姨娘要东西、我要东西,就都没有,她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是不是看着大老爷和大太太不在,就想欺负我们大房?若她敢顶嘴,你就告诉她,如果不想干了,我直接去求了老太太,送她去庄子上得了!”
宝珠虽不得宠,到底是叶府的正经嫡长女,邹大娘再是奸猾,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更何况,她自来还有个混名,这些下人背地里敢嚼她的舌根,明面上却无人敢惹着她,毕竟她若撒起泼来,顶多挨叶老太太一顿训斥,可那些招惹她的人,却必将倒霉。
“好嘞!”菊香一脸的兴奋:“姑娘放心吧,若她敢不给姑娘做,我就替姑娘骂她!”说完就要兴冲冲地往外跑。
兰香却一把拉住了菊香,想着若此刻梅香姐姐在,会说些什么话,然后她对着宝珠劝道:“姑娘,您……您三思啊!那雨儿敢这么做,可见是从二太太那里得了什么说法,若姑娘贸然出头,惹恼了二太太,那可怎么办?”
更何况,姑娘在府里的风评本就不好,这么一来,可不是雪上加霜么?
宝珠却不在意:“无妨。你放开菊香,让她去吧。对了,等那栗子酥做好了,菊香直接送去吴姨娘院里,然后你跟吴姨娘说,以后再有小人慢待她,就叫杏儿来找我!我们大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兰香还待再劝,却被竹香拦住了:“兰香姐姐,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姑娘的道理,咱们且听着就是了。”
宝珠满意地点头:“竹香说的是,兰香,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吴姨娘和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今日她们敢欺负吴姨娘,说不定哪一天就敢欺到我头上,与其如此,不如撕罗开了,反正以前我也没少开罪人,不在乎多这一个。”
兰香本是忧心忡忡,听了这话便有些释然了,姑娘以前的所作所为的确更加出格,只是,一想到姑娘要旧态复萌,她不免再次愁上心头。
宝珠看着兰香脸上的神情变化,也大致猜到了她的心路历程,只得开解道:“你们不要担心,今日这事儿是雨儿不对在先,可不是咱们无理取闹,何况,二婶再怎么厉害,上头还有老太太呢,怕什么?”
兰香一想也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想到叶青玉冰冷阴郁的模样,也不知对叶府诸人已经积了多少怨怼,宝珠正色道:“今天说到这儿了,我得跟你们好好说一句,以后吴姨娘院里的事,还有哥哥所有的事,都跟咱们荣辱相关,但凡你们看到有人欺负吴姨娘和哥哥,该出头出头,出不了的回来告诉我,必不能再袖手旁观,更不能跟着旁人一道欺负她们!这个话,等梅香和菊香回来了,你们跟她俩也说一说,还有咱们院里的人,谁敢不遵这一条,以后就别在雪翠轩继续当差了。”
宝珠这话说得可严重,兰香和竹香连忙跪下来应道:“姑娘放心,我们省得了。”
宝珠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一世里,哥哥能对叶家少一点愤怒,多一点依恋,倘若哥哥以后高中了,叶家也就有了依靠了。
想必祖母也是这个打算,只可惜人心险恶,祖母再是看重哥哥,却做不到无微不至,上一世哥哥被暗箭伤得心灰意冷,这一回,就让她来护着哥哥,助哥哥早日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吧。
至于二婶,哼哼,便是今天不得罪,过两天也要叫她跳脚了。
天色微暗的时候,叶青玉从吴姨娘的小院里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小厮高才早已提了晚饭回来,见他回来了,忙道:“大少爷,要不要现在吃晚饭?”
高才贴身伺候大少爷这些时日,早已摸清了大少爷的习惯,知道大少爷读了一天书,下了学就饿得不行了,晚饭都吃的早,所以他才等不得厨房将晚饭送来,而是早早地去提了来。
哪知道今天大少爷却摆了摆手,道:“现在不饿,一会儿再吃。”
高才愣了一下,一拍脑袋道:“小的糊涂了,大少爷从内院出来,一定是在姨娘那里垫补过了,唉,早知道小的就晚点再去了。”
叶青玉没理他,却走向书房,默默地坐了下来。
他的脑子有点乱。
想着那盘栗子酥,想着姨娘的眼泪,和……妹妹明艳的笑脸。
直到掌灯时分,高才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将烛火点亮,叶青玉才回过神来。
“大少爷,天都黑了,您该吃晚饭了。”高才看出了大少爷今天的异常,也不敢多嘴饶舌,但晚饭再不吃就凉透了,他也不敢不来提醒。
叶青玉看了小心翼翼的高才一眼,也没冷脸,只是点了点头,道:“你先去摆饭吧。”
高才应了一声,忙出去了。
叶青玉却就着烛光,在身前的书架上扫了一眼,站起身,从角落里抽出一本宋人洪迈所著的《容斋随笔》,这书自己以前看过的,有些意思,可惜只有一册,不过,送与宝珠,倒不妨事——反正她也是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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