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太心神俱震,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孙女竟还有这般通透明理的一面?
是自己的忽视误了她啊,否则,以大孙女的资质,怎么流出诸般恶名?叶老太太满心愧疚地想。
她拍了拍宝珠的手,赞道:“宝丫头,你说的很好,做的很对!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着宝珠,道:“那赵大忠家的,是怎么回事?真是她蒙蔽了你二婶?”见宝珠有些犹豫,叶老太太又道:“你照实说来,祖母为你做主。”
叶老太太是何等精明,昨晚听廖氏那么轻描淡写的叙述,便已猜出来这件事同廖氏有些干系,今天又见她欲盖弥彰,老太太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只是到底顾忌着廖氏的面子,她又不知宝珠是个什么态度,老太太便没有当场发作。
但不立即发作不代表她就会放过!
叶老太太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若廖氏真的欺压小辈,做下了错事,她是绝不会姑息的。
宝珠看着老太太重新严厉的神色,心里合计了起来,虽然二婶也不算欺负了她,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收了赵大忠家的孝敬,且宝珠至今不知,所以,二婶也不算全然无辜。可再怎么说,二婶还管着叶家内务,她又生了金珠和二堂哥叶白玉,宝珠自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二婶得罪狠了,更况且,她还收了一千两并三千两银子的封口费呢,和盘托出有点不地道。
“祖母别多想,孙女当时也是疑惑,还以为那赵大忠家的是受了二婶的指使,后来孙女在车马房里对她动了私刑……”见老太太一个眼风扫过来,宝珠忙道:“也不算啦,就是吓唬了吓唬她,然后她便全招了,她勒索卜沉的事跟二婶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孙女太过愚钝,赵大忠家的觉得有机可趁,才打着二婶的名义诈了卜沉,二婶都毫不知情的,后来我去找二婶说时,二婶还一头雾水呢,也正因此,二婶才对赵大忠家的深恶痛绝,一并送走了。”
“真的?”
“当然!”宝珠脸不红气不喘地道:“祖母若不信,可以叫赵大忠家的回来再审一遍。”
叶老太太哪有那个功夫?既然宝珠这个苦主都说了不关廖氏的事,她对廖氏又没有什么成见,自然不会抓着不放。
不过,想到宝珠孤苦伶仃,亲娘没了后娘不疼,爹也不闻不问,老太太便有些怜惜:“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也不必这么藏着掖着,只管来寻祖母便是。”
宝珠却眨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拉着老太太的胳膊撒了个娇,道:“祖母,您近来这般忙碌,孙女怎还好拿这点小事烦扰您呢?再说,这是孙女自己纵出来的祸事,孙女总得自己收拾才是。”
叶老太太微微一笑,显是十分欣慰,宝珠便趁着这股东风道:“祖母,昨日孙女陪您去会馆,后来肚饿在对面的聚香斋买糕,不料却看见了两个熟人。”
叶老太太不明所以,又有些疲累,便意思不意思地接了一句:“哦,是谁家的姑娘?”
宝珠摇了摇头道:“不是姑娘!是前天马车被撞后,救了孙女的恩公!”
叶老太太立时来了精神,道:“你可询问了恩公名讳?”
上一次车祸孙女代替自己受了罪,叶老太太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对那两位救了孙女的恩公就更加感激,只是谁知那两人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叶老太太的一腔谢意只得按捺下去,如今听说恩公再次现身,叶老太太怎能不激动?
“没有。”宝珠兴味地望向了叶老太太道:“孙女正想询问祖母呢,祖母肯定知道。”
叶老太太被闹糊涂了,笑骂道:“祖母又没见过他们,怎会知晓?”
宝珠却道:“孙女亲眼看着他们两人进了会馆之中,咱们会馆又不许生人进出,但凡有人拜访,必有名帖,祖母还能不知昨日的访客是谁么?”
眼见叶老太太神色一震,哑口无言,宝珠却装作不解,道:“祖母不知么?那曹家二哥定然也知晓,我们去问一问他便知道了。”
叶老太太长叹一声,却道:“不必了,祖母知道了。”
“那两位恩公姓甚名谁?孙女改日备了厚礼,该亲自登门拜谢才是。”宝珠十分高兴地道。
叶老太太当然不知道宝珠早已知晓了杨道济的身份,她只道孙女一片赤诚,真个感激救命恩人,想要去表达谢意,却不知宝珠早已存这小心思。
“这个……”叶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登门拜谢就不必了,这两位客人来京都是有些紧急事务要办,不日便要离京的,祖母也不知他们下榻在何处。”
宝珠便顺着话头问道:“那他们来京都是要做什么事?孙女能出力么?若能,孙女愿意竭力相助,毕竟两位恩公救了孙女的命,前天若无两位恩公及时搭救,孙女还不知如今是什么样儿呢。”
叶老太太却没说话,宝丫头这知恩图报的心思是好的,可是,这个恩报起来很有些麻烦啊。
那可是皇子,宝丫头还要登门去拜谢——皇宫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叶老太太有些头疼,她是真心想要报答救了宝丫头的恩公的,可谁知,这恩公的身份这么贵重,而且这恩公的所求,还这么的难以达成。
罢了,既然是宝丫头的救命恩人,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叶老太太便决定,除了晋源会馆公摊的捐款,她自家再多出十万两,就当是为了宝珠聊表些许谢意。
宝珠哪知老太太的这些心思?她见叶老太太沉默不语,神色似乎为难又似乎有些坚定,不知自己的劝解有没有效果,只得继续试探道:“祖母,两位恩公的事,不太好办么?”
叶老太太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好办啊,简直是十分的难办!
西北十万大军,日日耗费军资千万,这一天天的数下来,十万军资也不过是两月所需,晋源会馆之中募集出的银两顶多十万,两厢加起来,也才二十万两,可听大皇子那意思,西北军未来一年的饷银都没有落处,也就是说,除了这二十万,他至少还需四十万两白银,这谈何容易?
虽然前两天秦阁老派人递了话来,叫助大皇子一助,可曹家二小子说的也没错,这些朝中争斗,一旦波及就莫想再脱离,叶老太太自家知道自家事,秦阁老那边虽说会护着叶家,可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倘若涉及争储,又倘若……最后胜得那个不是大皇子杨道济,到时候,就是秦阁老只怕都自身难保,他又哪里能保得下叶家?
所以,虽然知道曹家二小子也未必是一片公心——老太太早就知道,曹家曾受过怀宁侯府的恩惠——可老太太还是同意曹家二小子的说法,哪怕如今听说大皇子是宝丫头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改初衷。
原因还有一个,这个大皇子他不受宠。
按理说大皇子杨道济身份高贵,乃是正宫嫡出又行长,本该是武朝妥妥的储君,可偏偏他不是,不仅如此,皇帝如今对二皇子还十分器重,叶老太太可是听说了,皇帝为二皇子选的师傅们可都是饱学宿儒,每日里讲的都是治国之术,哪像大皇子,未成人便被皇帝送去了西北军中,一待就是七八年,如今回京,如同个边镇藩王一般势单力孤,京都之中还有谁会买他的账?
说来说去,大家也都是势利眼罢了,自家也不例外。
叶老太太长叹一声,终于回了宝珠一句:“宝丫头放心吧,既是你的恩公,祖母自然会想办法帮他,只是你那恩公的忙咱们不好帮,祖母也唯有尽力而已。”
宝珠点了点头,见老太太是再不肯多说的了,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她实在是费解呀,杨道济到底碰上了什么难题,要来向晋源会馆求助?
晋源会馆有什么,是入得杨道济的眼了呢?
宝珠从寿宁堂中出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晋源会馆里头都是商人,权势这些不能说没有,可同身为大皇子的杨道济一比,也就微不足道了,所以,会馆里能有什么?除了铜臭别无其他了吧。
诶等等,莫不是,大皇子殿下缺钱了?
宝珠想着这个可能,再想想老太太之前所说那个话,什么“这忙不好帮,她也只能尽力而为”,想自己猜的又不对,毕竟叶家别的没有,银子可多得很,若杨道济真缺银子,老太太还能舍不得出?
宝珠光顾着想这个问题,连前天那场车祸调查的怎么样了都忘了问,这个问题关乎叶家诸人的出行安全,尤其是老太太的,对宝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她抬脚便向回走,准备再去问问老太太。
寿宁堂中,叶老太太正拿着账册扒拉算盘,看哪里能抽出十万两现银来,毕竟叶家是生意人家,家资巨万,现银却没那么多,都押在生意上呢。
听闻宝珠去而复返,老太太算盘不停,也不叫她等,便叫人将她放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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