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叶青玉读着书,今年又要秋闱,所以吴姨娘从不主动打扰叶青玉,即便是生了病也不例外。
宝珠理解这样的做法,但是,亲娘生病了,儿子却没事人一样只管读书,未免也太无情了一些,所以宝珠不听吴姨娘什么“千万别惊动了大少爷”之类的话,等到叶青玉下了学,便带着人去了外院。
不过,跟在宝珠身后的几个丫鬟都不厚道地想,大姑娘这是去找大少爷邀功去呢,要不怎么兴冲冲的,好像有什么好事一样?
宝珠若知道了,定然还得把几个丫鬟的猪头挨个敲一遍,你们这些俗人,不懂姑娘我的良苦用心啊。
大凡真的舍下亲娘不顾,一心只向圣贤书的读书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真正的正人君子是德才兼备的,有才无德,简直比无才无德之人还要可恨,因他本可以有德,却偏偏弃之不顾,这得自私到什么程度,才能只顾前程不顾亲朋?
宝珠不希望叶青玉也成为那样的禄蠹,百善孝为先,吴姨娘病了,叶青玉就该去看一看。
叶青玉的小院在外院东侧最前面,宝珠沿着回廊向外走,眼看走到叶青玉的小院跟前,却见紧挨着叶青玉院子的一处小院院门一开,走出来一位唇红齿白颇为俊秀的少年郎。
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衫,头上戴了玉冠,腰间挂着一块温润清透的羊脂白玉,通身雅致又气派,一看宝珠,他立马露出了笑容:“大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去?”
宝珠的神情却有些冷。
害得叶青玉秋闱没考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位二堂兄,所以她脸上就和善不起来,极力忍住瞪叶白玉一眼的冲动,木然道:“二堂兄不是在西山书院苦读么?怎么今天回来了?”
叶白玉被宝珠看得莫名其妙,又有些心虚,今天不是西山书院旬休的日子,他这是找了点借口偷跑回来的,所以底气就不足,局促道:“我……我有些不舒服,跟先生告了假,所以回来了……”
“哦?”宝珠拉长了音调,看着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叶白玉,十分怀疑。
叶白玉却好似吓了一跳,见宝珠还有追根究底的意图,他急中生智,忙道:“大妹妹是去找大哥的吧?他已经回来了,你快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也不等宝珠回话,叶白玉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越过宝珠向内院而去,他身后的小厮见状也忙追了上去。
真是的,不就是逃个学吗?
宝珠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自从重生到现在,都一直处于逃学状态呢,也没觉得怎么着,二堂哥用得着这样作惊弓之鸟状惊吓自己吗?
二堂哥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
宝珠这般一想,忽觉不对。
如果叶白玉真的是个胆小的人,又怎么敢陷害叶青玉,一举绝了叶青玉的读书科举之路呢?
难道是二婶?可二婶也不似这等心狠手辣之辈啊。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宝珠便先放下,抬脚向前走去,没几步便到了叶青玉的小院前。
院门虚掩着,梅香早上前一步推开院门,并向里头道:“大姑娘来了。”
很快便迎上来一个小厮,宝珠定睛一看,正是高才。
“怎么你出来了,我哥哥呢?”高才是叶青玉的贴身小厮兼书童,按说这种在门上迎来送往的活不该他做,但……他就是出来了。
高才听宝珠这一问,颇有些责难的意思,顿时话都说不整齐了,道:“大……大少爷在呢,我……我听见有人来了,便出来看看……”
宝珠看着他这不伶俐的样子,也懒得多说了。
叶青玉的院子,宝珠之前还真的没来过,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这都是头一回,所以一看到院中那同吴姨娘院里差不多的情形,顿时有些惊讶,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吴姨娘同叶青玉这一对不受宠爱的母子,在叶府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唉,难怪连开门都要高才跑出来,因为这院里的下人除了高才,便再没有什么别个了。
“这也太过分了。”宝珠坐在叶青玉旁边的椅子里,简直想要拍桌子。
原来叶青玉这院里也并不是没人,而是那些本来该在这里当差的人,见叶青玉年轻不管事,便每日里只来点了卯,然后便跟无人管束一般,想干嘛就干嘛去了。
“大哥哥也太好性了。”宝珠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叶青玉却很淡定,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就没什么变化,只是一味的冷然。
吴姨娘是个年老多病无宠的姨娘,他则是个无人关心的庶子,这里会如此萧条,也实属正常。
自很小的时候叶青玉便知道了一个道理,他和姨娘都是不被人喜欢的,父亲不喜欢姨娘,也未见喜欢自己,老太太对姨娘更是不闻不问,对自己虽然有些关照,可也就那样,所以下人们不恭敬,他自小就常常看见,如今也都习惯了。
可是见宝珠这么生气,他倒有点触动,道:“本来也用不上那么些人,何必叫他们都聚在这里,闹得人不得清净。”
宝珠叹了一口气:“哥哥这话也有道理,但……唉,哥哥还是好好读书,秋闱考个头名吧!”
叶青玉嘴角轻轻地咧了一下,道:“秋闱头名那就是解元了,解元哪有那么好考的。”
“所以哥哥才要努力呀!”宝珠理所当然地道。
叶青玉被噎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还挺有道理,正想着,就听宝珠说起吴姨娘生病的事,他顿时僵了身子,但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有马上起身要去看望吴姨娘,只是半晌才艰难地道:“姨娘……可好些了?”
“没有!”宝珠狠心地道,见叶青玉暗下去的脸上更见颓唐,顿时道:“哥哥,你不去看一看姨娘么?”
叶青玉沉默着不说话,一旁的高才小声道:“不是我们少爷不去,是吴姨娘不让少爷去……”
“高才!”叶青玉不悦地喊了一声,高才立马住了嘴。
满室寂静。
叶青玉这里不熏香,不养花,院子里更没有什么多余人,所以宝珠不说话时,便只觉得一片寂静,除了一丝春风的气息,竟再没有什么别的味道。
这样的干净,仿佛这里只是荒郊野外一般。
可是,荒凉的地方,难道就不该有温暖?
宝珠冷笑道:“大哥哥真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孝道算什么?罢了,今天是我多事了,哥哥只管读书吧,妹妹走了,等我回去就叫人将哥哥那本《容斋随笔》送回来。”
宝珠说完站起身,就要出去。
小厮高才急的不行,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待大少爷好的人,这几天大少爷虽然仍旧是冷,可是终于不再冷气逼人,他还是挺喜欢现在的少爷的,若大少爷同大姑娘闹掰了,岂不是又要同以前一样冷了?
高才更着急了!
但自家少爷就在那坐着,竟然一动不动,高才再是心急,也不敢给少爷一点眼色啊!
宝珠当然不相信叶青玉是那等冷心冷意之人,方才叶青玉对吴姨娘的关切也说明了这一点,现在就是想办法叫叶青玉开个窍。
所以宝珠虽然气呼呼地站起来,但是走得并不快,可是,身后竟没有叫住自己的声音……这,到底是继续出去,还是停下来再加一把火呢?宝珠有些犹豫了。
正犹豫的当儿,就听叶青玉清冷的声音道:“我去。”
宝珠心中大喜,却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提醒自己不要喜形于色,然后倏然转回了身,一脸不悦地道:“大哥哥真是的,要去就去嘛,还这么瞻前顾后的,一点都不像君子所为。”
叶青玉做了这个决定仿佛用光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他此刻坐在椅子中,看起来颇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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