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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相逢何必曾相识

夏侯澹死时,庾晚音大病一场。

臣子都担心她会在悲恸之下一病不起,毕竟这二人的恩爱是已经载入史册的程度。但她只是休息了半个月,便返回了朝堂。

离别不至于心碎,是因为从天道手中强抢来的这段岁月里,他们几乎每日都腻在一起。春有繁花,秋有山月,夏有湖畔流萤,冬有围炉夜话。长长的心愿清单上打满了钩,决不留下一丝遗憾。

英明的帝后高效利用了每一寸光阴,为夏国打开了盛世图景,也一道培养出了引以为傲的孩子。夏侯澹来到这个世界时,迎面只有阴谋与杀意。他走的时候,身边终于环绕着所爱之人。

他留给庾晚音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故事还很长。”

那之后,积威深重的庾晚音顺天应人,坐上了龙椅。朝中几个钉子户一般的老顽固拿“体统”叫嚷了两回,淹没在山呼的万岁声中,像鞭炮放了两声响。

女帝庾晚音俯视着满朝文武,平淡地说了一句:“一切照旧即可。”

她像是心中有一张计划表,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兢兢业业地主持大局,为自己牵头的几个项目做了收尾工作。这位声震八方的女帝几乎不游乐,不享受,除了偶尔去曾经与先帝幽会的地方喝杯闲茶,坐一下午。

数年之后,就在天下终于习惯了庾帝之时,她忽然又像当初登基时一般平静地传旨,将帝位传给孩子,轻装简行离开了都城。这一天,她炒了老天的鱿鱼。

庾晚音问心无愧。她为这个世界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人生,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庾晚音四处云游,看遍了如今的大夏。

田间年年有金黄的谷物,工厂的流水线叮当作响,城市的建筑群初现雏形。尔岚手下的女子学堂不断扩建,谢永儿构想中的货运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往返。

曾经陌生冰冷的世界,在两代人才的通力合作下,模糊地显现出了一个遥远故乡的影子。

至于这个世界今后会如何演变,就不是她有生之年能够见证的了。

原本的男主夏侯泊已经死去多年,世界并未崩塌。根据无名客的理论,帝星归位后,气运已经转移了。庾晚音把这片天地理解为一个平行时空,它虽然以《穿书之恶魔宠妃》这本书为原点,但发展至今日,已经彻底脱离原作,膨胀成了一方独立运行的小宇宙。

即使她身死魂销,想来这里的故事仍会世代延续,生生不息。

庾晚音踏过了山河万里,拜访了许多故人。直到再也走不动了,她才回到都城,悠然度过了暮年。

正如夏侯澹预言的,她这一生的故事,也算是波澜壮阔,精彩万分了。

若说这一生中还有什么遗恨,或许就是没能在夏侯澹离去之前造出相机,以至记忆中他的面容已经彻底模糊了。

不过说到底,那张脸也只是属于书中的人物,是夏侯澹,而不是张三。她的爱人原本的样子,谁都无从得知。

能清晰浮现在眼前的,只剩他的眼睛。

或许是在无穷无尽的权术之争里习惯了掩藏,又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病痛所致,他那双眼睛一直是不反光的。给人的印象不只瞳仁那一点墨色,而是一整片虚无的黑暗,仿佛溺毙猎物的沼泽。

但每当她望入其中,却只能触及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若有来世,她还想再看见它们一次。

庾晚音苍老的眼眸望向虚空,轻轻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视野暗淡下去。

——然后又猛然亮起。

刺目的白色灯光。

地铁车厢微微摇晃。

手中的手机还亮着屏,显示出读到一半的小说界面,白底黑字,左上角显示着文名:《穿书之恶魔宠妃》。

王翠花猛然抬起头来,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机摔落在地,她整个人也朝下栽去。

坐在她旁边的乘客吓了一跳,伸手拉住她问:“你怎么了?”

王翠花倒回座椅靠背上,眼神发直,呆滞地摇了摇头。

又有好心人替她捡起手机,问:“是不是低血糖?”

王翠花艰难地张开口:“……没事,谢谢……”

啊——这女声,的确是她自己的嗓音。只是几十年没听过了,显得有些失真。

遥远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居然回到了2026年,回到了当初穿进书里的那一瞬间。

庾晚音漫长的一生,投射到现实世界中,只过去了一微秒。悲欢离合、跌宕起伏,尽数没入这班地铁充足的冷气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王翠花接过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社畜标配通勤装,懒得打理的黑长直,在一天的工作后已经快掉没了的淡妆。五官可以用“机灵”“秀气”等词语形容,在好好打扮的日子里也会被夸一声美女,但若是跟书中倾城倾国的庾晚音相比,就顿显寡淡了。

这是她,又不完全是她。

但她依旧第一时间识别出了自己,不是靠这个年轻的影子,而是靠这一双苍老的眼睛。

王翠花木然呆坐在座位上,听着左右传来的聊天声。

同学的八卦、老板的糗事、股市的动态、明星的绯闻。听说明天有雨。

周末去哪里下馆子。

依稀都是她年轻时——上辈子年轻时——曾经在意过的话题。

王翠花偷听了三站路,脑中才开始将这些破碎的词语拼凑到一起。到第五站时,她想起了自己家在哪里,但此时已经坐过站了。

王翠花蹒跚着走出地铁站,打车回家。

霓虹灯与广告牌扑面而来,又被甩落身后。姹紫嫣红,近在咫尺,却又与她无关。

说来讽刺,她在书里那个世界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此世,即使高朋满座、儿孙绕膝,也始终像个异乡来客,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孤独。

她做了一辈子归乡的梦,待到终于挣脱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格格不入了。

不再属于任何一边,成了一缕无依的游魂。这种处境……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人曾经体会过。

她一直爱着夏侯澹,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刻骨地理解夏侯澹。

对了,夏侯澹……在这个世界,他应该叫张三。

他真的存在于此世吗?会是那黄粱一梦的一部分吗?他在那个世界死亡之时,也会像她一样回来吗?

这么说来,他们曾经聊过这个话题。

某处过冬的行宫里,他们在泡温泉。雪后的黄昏,袅袅白雾在头顶上方缓缓洇入薄暮中。他们依偎着靠坐在池里,懒洋洋的,像一对冬眠的动物。

夏侯澹突然打破沉默。“你是2026年穿进书里的,而我却是2016年。如果咱俩穿回去的话,现实世界会是哪一年呢?”她当时昏昏欲睡,掰着手指算了算。“保守估计,现在已经2036年了吧……我就算没入土,也作为植物人躺了十年了。”

“那我躺了二十年。能醒的话,应该会上新闻了。”

庾晚音笑了一下,没有提扫兴的事,比如十年二十年的植物人,肌肉会萎缩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正常生活。说到底,“没入土”都已经是乐观的假设了。

夏侯澹却兴致勃勃。“我会去找你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站到你面前。”

“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找你?”庾晚音逗他。

夏侯澹好像真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肯定会想我,想到发疯。”

“别臭屁了你!”庾晚音泼他水花。

结果她并没有作为植物人醒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张三的情况也和她一样,会回到穿越的那一瞬间?对他来说,那可是2016年啊。

难道——

王翠花突然笑出了声。她心想:难道一代枭雄夏侯澹,穿回去之后,继续准备中考了?

从那之后又过了十年,今时今日的他会在哪儿呢?他在这十年间有没有试图找过她?

还可以重逢,还可以见到他。

这个想法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终于有了一点“复活”的实感。是的,先安顿下来,然后做个计划……她连皇帝都当过了,找个人这种小事,应该不在话下。

王翠花从一团糨糊的大脑深处翻找出了自家地址,却被卡在了大门外。

电子锁密码这种细节,她是真的记不清了。

连续三次输入错误之后,电子锁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自动卡死了。王翠花站在门口想了想,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妈,我的门锁坏了,我可以去你们那儿睡一晚吗?”

王翠花父母家在城市另一头,当初她是为了通勤方便才搬出来租房的。

看到父母的一瞬间,她眼中的泪水活像喷泉特效,把两口子吓得够呛,慌乱地劝了半天:“谁欺负咱闺女?那破工作干得不开心咱就辞职,爸妈养你。”

王翠花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有点累……”她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你昨天是不是说过,研究了什么新菜式?”

昨日与今日之间,横亘百年。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闺女。

“等着啊,十分钟就好。”妈妈进了厨房。

寻常深夜里,温暖的食物填入胃中,天下开始太平。王翠花将担忧的父母哄去睡觉,自己冲了个热水澡,初步理清了思绪。

凌晨时分,她趴在床上捧着手机,打开了搜索框。

已经是2026年了,全国仍然有六千余个张三。搜索结果里有一些照片,王翠花将那些人脸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果然在不知道对方长相的情况下,仅靠“直觉”大海捞针,还是行不通的。何况她要找的那个张三,很可能根本不在其列。

她还记得一些基础信息,比如他的出生年月和户籍城市。夏侯澹好像还聊到过自己初中的校名,叫什么来着……

王翠花努力回忆着,将这些信息全部填到搜索框里,又试了一遍,心一沉。

还是没有结果。

王翠花毫无睡意,机械地刷着手机。唯一的好消息是,夏侯澹提到过的初中是真实存在的。这至少证明了他不全然是梦中幻影。

只是这所学校似乎对网上宣传不太上心,官网起码五年没更新过了,只有几条零散的新闻证明它还没倒闭。

王翠花买了清晨第一班去往那个城市的机票。

凌晨三点,她定好闹钟,准备睡几个小时养精蓄锐,合眼之前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请假。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社畜。

翌日,飞机落地时已是中午了。

上司对她的突然请假大为光火,要求她远程办公,手中的项目进度不能落下。

王翠花根本不记得自己手中是什么项目,却也镇定自若——经历了几十年的地狱级多线程高强度锤炼,如今再回望这点工作,逻辑就浅显得如同儿戏了。她迅速回顾了一遍项目组里的文件,一边敲字与同事对接,一边上了出租车,报了张三的初中校名。

她打算去那所初中看看——这是最简单的突破口。只要他在那里上过学,就一定会留下存档。

她可以编个理由去翻阅存档,查到他家的地址,或者是他父母的联系方式,然后……

王翠花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这样,像个变态狂似的。

张三如果成功回到了2016年,就有足足十年时间可以找她。她也曾在闲聊时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过往,提到过不少关键信息。她能想到这些办法,他也能想到。只要他多花点力气,怕是连她家住址都能查出来。

那么为何在她作为王翠花的记忆里,近十年从未出现过一个叫张三的人?从昨晚到现在,她假设出了几个原因,都不怎么美好。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姑娘,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王翠花一愣,也抬头看了看后视镜中的自己。昨夜哭过一场,之后又只睡了几小时,她的眼皮到现在还肿着,眼里全是红血丝。加上那张苍白的脸,活像遭受了什么大难。

她长舒一口气,扭头望向窗外。“没事没事,可能有点晕车。”

“哦,那我开慢点。要不要开窗?”司机怕她吐在车上。

王翠花没有回答。

“小姑娘?”司机慌了,“你倒是找个东西接着……”

“师傅,”王翠花死死盯着窗外某处,“你结束行程吧,我有点急事要下车。”

司机忙不迭地靠边停车,心想这乘客还挺贴心。

王翠花下了车,沿着马路往回小跑了一段,停步在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广告牌前。

广告牌上是一张电视剧海报。

《恶魔宠妃》。

很久很久以前,夏侯澹曾经对她吐槽过:“2016年的文,你2026年还会收到推送?就这么篇烂文,凭什么火十年?”

如今她终于知道原因了。

这篇文并没有火十年,它只是在十年后被影视化了。所以平台才会炒起冷饭,将原作推送到主页,最后被她在地铁上打开。

海报正中央,最显眼的一道身影,是原作女主谢永儿。王翠花静静望着这个“谢永儿”的脸,眼眶微微发热。不知是怎样的巧合,剧组找的新人演员,竟与她记忆中的谢永儿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中那一抹倔强,几乎如出一辙。

太像了,以至仅仅是如此对视着,那些泛黄的记忆都被点染出了鲜亮的颜色。

好多年未见了。

良久,王翠花才将视线挪向谢永儿旁边,想看看饰演端王的演员长啥样。

她吃了一惊。

谢永儿身旁,男主的位置上,那个背着医箱的角色,怎么看都是萧添采。而原作男主夏侯泊,居然被排挤到了角落里,跟夏侯澹和庾晚音排在一起。

更蹊跷的是,所有这些演员的外形与气质,居然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站在一起,像是那黄粱一梦在现实里垂落的倒影。

王翠花脚下的大地开始缓慢旋转。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但眼前这情形,真的还能用巧合解释吗?

她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搜起了这部电视剧。

网上风评褒贬不一,大多数人只当看个乐子,也有那么几个原作党,骂它魔改得太厉害,给反派夏侯澹和庾晚音疯狂加戏,甚至还拆散了原文中的男女主,让女主谢永儿莫名其妙地换了个真爱,跟炮灰萧添采走到了一起。

有评论吐槽道:

改成这样,原作者还不告他们?

原作者骂过编剧啊,骂了几天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理由也很离谱,说什么女主托梦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幸福。

什么鬼???作者肯定是被剧方公关了啦,又不好明说,只能这么阴阳怪气地解释一下。

不过你别说,反派这对恶人CP(情侣档),改得还挺好的……

王翠花就近找了家便利店坐下,飞速点开了《恶魔宠妃》的剧组成员列表,从头浏览到尾。

没有。

她又去查制作公司和发行公司的企业信息,挨个儿搜索人名。

没有。

怎么可能还没有?

除了她所知的那个人,还有谁会将这十年前的烂文拍成剧,又有谁会将情节改编成这样?

如此手笔,简直像是花费巨款拉了一条遮天蔽日的横幅,上面写着:我回来了,我就在这里,你看见了吗?王翠花焦躁起来,手指在屏幕上一通乱戳。

看见了,当然看见了,我又不瞎!

可你在哪儿?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下一秒,乱戳的手指顿住了。

她刚才,好像是从制作公司的简介页面,戳进了其母公司的链接。

王翠花怀着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望向了母公司的法人一栏。

母公司总部。

一楼前台的美女训练有素,望着王翠花梦游似的飘进来,依旧露出职业微笑。“中午好,有预约吗?”

王翠花说:“……没有。”

“好的,请问要找哪位呢?”前台拿出登记表格。王翠花说:“张三。”

前台静止了半秒。

王翠花补充道:“他认识我的,知道我会来。”

“好的,我来联系一下张总的秘书。您怎么称呼?”前台拿起手机。

“王翠花。”

前台又静止了半秒,似乎拿不准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最终在王翠花诚恳的注视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秘书很快小跑着来了,恭敬道:“王小姐,张总让我带您去休息室坐一会儿,他马上来。”

往来员工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王翠花低头跟着秘书往电梯间走。“他在开会?”

“不是不是。”秘书连忙否认,“他在车里,还没到公司呢。张总昨天有点私事,出了一天城,今天上午才飞回来……”

出城?

对了。上辈子,她曾在闲聊时,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过往,提到过不少关键信息。

那些关键信息里……会不会包括自己穿进书里的日期?

他会不会碰巧记住了?

王翠花放慢脚步,尽力维持着语声的平静,问:“能透露一下张总昨天去了哪儿吗?”

秘书犹豫道:“这……”

“去了你家门口。”身后有人答道。

万般喧嚣归于寂静。

犹如无声的飓风卷过,身旁的秘书、往来的员工,全部消失了身形。高楼与街道渐次蒸发,脚下铺展出无边无际的纯白。空荡荡的宇宙里,有个人朝她走来,无奈地笑了笑。“坐在门外等了一个通宵,抱的花都蔫了。”

数小时后,张总家里。

“再来一次?”

“不成了,歇会儿……”

“好吧。”年轻健康血气方刚的张总翻了个身,躺到王翠花旁边,手中把玩着她的头发。

王翠花闭着眼睛拉住他的手。“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的,让我捋捋……”

“巧了,我也有一些问题。”

“那你先。”

张三闷闷地笑了一声。“你昨晚怎么没回家?”

“回了的,不记得门锁密码了,就去了爸妈家。可能我走了你才到,就错过了。”王翠花皱着眉戳戳他的手背,“你为啥就傻等着呀,不打我电话?”

“想直接见面给你个惊喜啊。我还计划得特别好,碰面之后直接带你上飞机去度假,一展霸总风采。”

王翠花哭笑不得。“霸总,怎么网上都搜不到你资料?”

“闷声发大财,懂?我刚回到2016年,心里一琢磨,你都把未来十年的大事透露给我了,等于给我开了个挂啊。可是很多企业决策吧,又不好跟人解释,万一被人看出我未卜先知,岂不是很麻烦?只能低调再低调了。网上有点什么信息都被我删了。”

“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来找……我说过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站到你面前。”

王翠花侧头看向他,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睛。

张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笑意淡去了些许。“你有多久没见过我了?”

“我是寿终正寝的。”她语带苍凉。

“啊……”他点点头,“那真的很久了。比我的十年还要长很多。”

她没有说话。

张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忽然之间,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自行坦白了。“我想过的,想过提前跟你在一起。高中,或者大学,我可以考去你的学校,向你搭讪,缠着你跟我交往。我们可以做一对普通的小情侣,到2026年,我们肯定已经结婚了。

“我不知道天道选人的方式,也许你的人生轨迹改变后,就不会被吸进那本书里,也就不必遭那一回罪,变成像我一样的异类。

“我甚至去过你的城市,远远地偷看过你几次。每次都只差一点点,我就忍不住对你说话了。

“但我回想了很久,我们从未谈过这个话题,晚音。我没有问过你,如果有选择的话,会不会舍弃那个世界,舍弃那些好友与亲人,那些风波险阻、丰功伟业、万丈豪情……”

他眼中映着暖色的灯光,温柔而伤感地望着她。

“想来想去,不敢替你做决定。因为你的故事,我也只参与了一半。但又很怕选错了,怕我出来之后,你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好,而我却无从得知……

“真的纠结了好多年。每一年都会重读一回《穿书之恶魔宠妃》那本破书,跟个忠实读者似的。结果,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过气,在互联网上石沉大海,一年又一年,再也没人提起过。

“我就开始疑惑,既然它过气成那样,你怎么会在2026年收到推送呢?当时我已经大小算个总裁了,就托人去找平台的负责人打听了一下这本书。结果对方误会了,以为我要买版权,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还说什么如果影视上了,平台肯定配合宣传,给到最好的推送位。

“那时候,也不知怎的,我冥冥之中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让你进入那个世界的,还是我啊。”

时空颠来倒去,裹挟着人间一切迷离的缘法,汇入一道因果的洪流。

当她在书中独自老去时,他正在书外孤独地长大。

仿佛所有等待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两个苍老的灵魂在年轻的身体中默然对视。

在他们头顶上方八千米处,大风仍未停歇。

流云散去,明月完满。

王翠花抬手抹了抹眼角,笑了。“后来的故事,我慢慢讲给你听。”“好。”

“从哪里说起呢……”

“窗边那株桃树后来开花了吗?”

“开了,第二年就开了,还结了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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