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虽说最近书院里学子逐渐增多,但江元皓相比前几日反而轻松了不少,只要不让他收束脩而是单单只授课,自是会轻松很多。知道江元俊那货带了一群小孩儿出走,江元皓也头痛得很,那小子虽说咋咋呼呼,可是从来没有自己单独出过远门,况且身上一分钱不带他怎么就好意思走人的呢?不怕在外面冻死饿死?总不会真要带那一群小孩出去抢劫吧?
江元睿虽然生弟弟的气,也不可能真的不去管他,自己悄悄地联系了许多商场上的朋友,又去问过船夫以及驿站,甚至连一些卖肉和卖熟食的铺子也问了,偏偏就是没有江元俊的消息。江元皓那边也一样,小三儿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短短一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就在这个时候,江伯益来了。
他倒是没有那么大本事可以找到江家在祈元村里的房子,却是直接找到了江老大的店铺。铺子现在已经有模有样,掌柜小二一应俱全,并在江元睿的调&教下愈发圆滑,很快将江伯益请去了后堂。
苏青青正在给江元睿画饭庄的透视图,结合了一些现代的酒店特点,用根自己做的水墨笔在纸上瞎涂。她的画技很好,那笔又比毛笔好用得多,寥寥几笔就把整体图案描绘出来。
因为图形很是形象,就算讲解的时候水平差了点儿,江元睿竟然也能自我理解,有很多东西其实是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正常思维范围的,大哥确实很厉害。
江伯益进来的时候,两人就正凑头在一起研究图形。发现屋里进人江元睿的防贼系统立即自主启动,唰地一下将那纸藏到了身后,又待注意到面前的人是老爹时候,系统顿时二次启动,唰唰唰将那纸张撕成了好几截碎片。
江伯益:“……那是什么?”
江元睿:“chun宫图。”
江伯益&苏青青:“……”
这时候江伯益的两个小厮也在后面跟了过来,不过这回却没见到上回在祠堂外面看到的那个清秀小厮,而是换了另外的人。都是生面孔,江元睿也不认识,反正他老爹现在身边的男人都是换的比女人勤,他早就习惯了。
关于苏青青给江元睿画春&宫图什么的,江伯益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无聊的解释。但江元睿已经将那纸撕得粉碎,看也没法看,只好暂时放下此事,满脸严肃地对江元睿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江老大看了一眼小娘子,注意到苏青青点点头后便跟着老爹出去了。其实他一早就猜到了江伯益过来质问他的是什么,无非是挤兑夏元杰店铺的事情,不过那事他是另外托了信得过的人去办,也不在乎江伯益这一点两点责问。结果没想到,江老爹根本没有提那个不成器表弟的事情,反而一脸郑重地告诉他,家里的祠堂塌了。
祠堂塌了,呃,为什么爹会大老远地从五江镇跑来青阳镇告诉他这个?江元睿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老三带着一群孩子大老远地跑回了家,还压塌了祠堂?这不可能吧,他身上一分钱没有,怎么可能带着那么多人跑家里去?爹本来就不喜欢小三,也不会允许的。
还是说,是因为祠堂塌了,爹过来找他要钱,重修祠堂?但江伯益可比他们有钱多了,没必要跑这么老远要一点银子吧?
“你懂什么?”江伯益皱眉道,“咱们江家,难道还有什么祖宗香火可承不成?那祠堂还不是给你们三个不省心的盖的!”
“给我们?”江元睿诧异,但是祠堂不是给死人盖的么?
“还不是你们那个娘!”江伯益抱怨了一句,神色里浮起一丝看不懂的东西,却又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里屋的苏青青,皱眉道:“早就说叫你们娶府尹大人家的赵小姐……麻子又不会遗传……”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江伯益抬了抬嘴唇,本想让江元睿把元皓也叫过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走出门去,看着江元睿的铺子里人水马龙,热闹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总之你们好自为知吧。”江伯益道,他说完这句话,便踏步向外走去。那两个小厮自始至终都跟在他身后,见老爷起身了,赶紧随着一起出门去。因为爹今天异乎寻常的诡异态度,江元睿也有点发怔,虽然那厮说的话不明不白的,但听起来好像是在为他们担心。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提都没有提夏元杰的事,难道那小子被坑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也只把气咽在肚子里?
那祠堂究竟是什么时候搭盖的,江元睿也不记得,反正大家都对它不甚尊重就是了。以前记得倒是挺结实的,没想到说塌就塌了,爹也没说原因。想到这里,江元睿叫过来一个小伙计,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去。
回到房内,苏某人正在那里泰然自若地刺绣中,江元睿想起刚才爹临走前有特地支开他进来跟娘子说话,便忍不住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苏青青抬起下巴看他一眼,摇头。
“爹什么也没说。”她回答道。
眼看着大哥眼神开始变黑,她赶紧又道:“不过爹倒是拿了不少东西出去。”
东西?
江元睿胸口募地一跳,目光迅速扫过整间屋子。因为没想过会有外人过来这边,他这些天收集来的不少好东西可是都堆在屋子里呢,本来想下午分拣,偏偏刚才一时情急给忘记了。他急急冲过去检查,孤本的山居手记还在,波斯那边运过来的翼兽银角杯还在,元皓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琉璃眼的狮子也在,前几天才收来的精雕黄金马车也在,值钱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可是以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空手回去的,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值钱东西呢?
江老大左思右想,却依旧怎么也想不出来。苏青青见他头痛,便伸手指指桌面,那里正放着一沓雪白的纸张。
“他把我撕破的图样拿走了?”江元睿焦急起来。以江伯益的才智,拼起那些纸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只要按照原样在五江镇布置饭庄和酒楼,他这么久以来的苦心思虑可就全毁了。但苏青青还是皱眉,终于开口道:“画轴。”
“什么?”“你爹把画轴拿走了。”
“什么画轴?唐伯狼的画我没放在这边的。”
“大哥你可真是……”苏青青用力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桌子,“你忘记前几天,我给你们画的画像了吗?”
那日三兄弟齐聚一堂,苏青青心血来潮,提笔作画,其实也就是肖像画,简单的素描。因为她与三人相处时间颇深,神韵掌握很是不错,如果是熟悉的人,也能很轻易地看出老大和老二的不同之处。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家娘子的话,江元皓倒是简直想推荐她进宫去当画师,画的东西要比那些持着毛笔的老头子强多了。后来找了卷轴装裱起来,还没等挂,就出了小三那档子事,他也把这东西忘记了。没想到竟然会被江伯益拿走……
江元睿沉默了半晌,低头看着苏青青在帛布上游动的手指,动作生涩却小心翼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明明就在身边,他却觉得她似乎离自己很远一般。这让江元睿有些难以忍受,他今天推了许多饭局过来陪着她,想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
“小青,你知道阿俊去哪里了,是吧?”
苏青青的手微微一动,针尖偏了个角度,把狐狸耳朵处带了个豁口。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补线,回道:“不知道。”
“他出走的银子是你给他拿的,东西也是你收拾的,对不对?”
“不是我。”苏青青将线往布上一插,站起身来,“茶水冷了,我去再泡一壶。大哥喜欢龙井还是碧螺春?”
“他去东岭找那个道士了吧?”江元睿根本不接话,“那些孩子是不是你们找来混淆视线的?你是想解开那个诅咒,然后跟他走,是不是?不过我劝你也别太天真了,你们那点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苏青青怒道,“一个个的都这样,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你们兄弟的,要反反复复的折腾人!整日里疑神疑鬼的,你当我愿意留在这个鬼地方?”
“我看你呆得很不错嘛。”江元睿拿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每天吃着我们的,用着我们的,妻子该做的事情没一样做的好,倒是高高兴兴地看着我们三兄弟为了你争风吃醋,很有成就感吧?这边哄着我们,那边私下里派阿俊出去找道士,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卷了银子跟他私奔?”
“胡说八道!”苏青青气得直咬牙,大哥这家伙不知道又抽了哪门子风,说起话来实在戳人,“我又怎么你们了?天天做饭做菜不说,还要给你出谋划策,给你们东奔西跑的,我又哪里做的不好了?你凭什么说我白吃白喝?”
“你应该说,你什么时候做的好了?”江元睿闻言便站起身来,伸手去掐她的下巴,结果被苏青青一巴掌拍开。“每回晚上你都不让人尽兴,让你换几个姿势就不乐意。叫你陪我住几天,结果没两天就跟着别人跑了,你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我掏钱买的,叫你伺候伺候我怎么了?你倒好,拿着我的银子去贴别人!老二和老三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是说,你打算去跟着他们喝西北风?”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青青冷冷道,“有话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我不知道。”
“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江元睿突然火了,他用力把茶碗摔在地上,里面的碎茶叶溅了苏青青一脚。
摔碎的瓷碗是价格昂贵的上品青花瓷,而并非是他以为的普通白瓷碗,江元睿的脸色顿时更差了。两人就这样对站着,过了许久,他才捂住脑袋,有些疲惫地去拉苏青青的手,低声道:“别多想,我只是随便说说。那夜你一直在我这里,怎么可能会去跟阿俊商量?”
苏青青却避开了他的手。
“别跟我怄气。”江元睿皱眉道,“只是几句话而已,你不是会计较那些的人。”
“不是几句话的事情。”苏青青道,真的不只是几句话而已。那个晚上江元皓喝醉后的悲伤神情至今还印在她脑海里,他的痛苦,他的泪水,都被一个名为“不舍”的枷锁桎梏住了。阿俊粗暴性格下掩藏的小心翼翼,大哥平稳面具下的讥讽咆哮,这些都只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他们在忍耐。
有对自己的情谊,也有兄弟之间的忍让和退避。感情本来就是一对一的东西,如果硬要拆分开来,只会让每个人都受伤。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着一个“不共妻就会死”的东西在束约着,那么现在,这个束缚已经可以解开了,也让三兄弟的自欺欺人就此打破,早晚要做出一个选择。四个人在一起,是痛苦。
而若真要在三人中做出选择,势必也是痛苦。
既然都会痛,那么,不如选择一种对大家都好的办法。
苏青青咬紧了嘴唇,衣襟里的手暗暗握住了一张字条。
那是江伯益在离开之前,悄悄塞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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