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坎为水》六三爻辞: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来也是险阻,去也是险阻,而且险途漫漫,小心落入危险的深渊,不要轻举妄动。
风从两百公里以外的海上刮到了这座有着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寒风就像铁扇公主手上的芭蕉扇一样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落叶和行人都各有归处,只有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汽车在来来回回地奔跑着,整个大都现在像一头被冻僵了的巨大的蜈蚣,没有一丝生机。
大都市的冬天,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情绪,在此三年,每年冬天我几乎都会想起一句似乎是与这座城市毫不相干的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大都没有水也没有岸,可是我能看到,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哪里的幻影。
我站在天桥一个粗大的桥墩下面,此时正是正午,平时热闹繁华的天桥下面冷冷清清,那些“张铁嘴”、“神算子”都不知去向。我很失落,我之所以一下火车就跑到这儿来,就是想故地重游,想在此回味一下我曾经的艰难岁月。
一群乌鸦铺天盖地地飞过来,挤满桥上的栏杆,东张西望明显烦躁不安。一团乌云从高架桥上低低地压过来,是乌云,我在大都生活多年,从没有在冬天里见过这种云彩,起初以为是黑烟,但没有烟的味道,分明是一种腥咸的海湾里藏了几亿年的海水气味,这种味道,只有死亡身上才有。
我在生病之前常常会有一种预感,身上的皮肤像被冷水猛地撩了一下一样,很轻很快地抽搐一下,然后用不多久就被病毒击中,卧床不起。
现在我又有了那种感觉,我想,这回一定不是我病了,因为巨大的外应不是我一个渺小的个体所能承受得了的。难道是这个城市要感冒了吗?
我闭上双眼,努力想打开天目,那团乌云在瞬间笼上眉头,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腥咸的味道越来越重。上天给了我天目,可是我却无法用它洞察上天的举动,它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推着清扫车的环卫工人走过我身旁,我问她:“你闻到一种腥味了吗?”
那人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脚步快速地走过去:“有病!”
我看着她的背影移动到立交桥的匝道下面,那儿有一条被风吹下来的广告横幅,另一端还悬在路灯杆上,几个血红大字耀眼夺目:“天堂家园适宜人居……”环卫工人用手扯了几下没有扯掉。
我的身体又抽搐了一下,立交桥上一辆旅游大巴远远地疾驰而来,已经拐进了匝道,却没有减速的迹象,那群乌鸦呼啦啦地惊飞成另一片乌云。
我大声呼叫那个环卫工人:“快躲开……”
我的声音被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玻璃碎裂声轮胎爆炸声淹没,那辆大巴车失控地撞下了匝道,翻滚着扭曲着撞上了天桥的桥墩。环卫工人没有扯下的条幅裹在了大巴上,只露出“天堂”两个字。
天堂有时也并非都适宜人居。
大巴就躺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它会把我也带进“天堂”。
我愣了几秒钟的时间,冲上去想要救人,刚跑到大巴跟前,一声巨响,顷刻之间,环卫工人不见了,“天堂”不见了,大巴也不见了,全都掩埋在了浓烟烈焰里……
我被气流掀翻在地,感到身上一阵疼痛,衣服上燃起了火,从一辆路过的汽车里冲下来两个青年人,一个把我连拖带拽拉离了火场,另一个从车上拿出灭火器,对着我一阵猛喷。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已感觉不出身上哪里在痛,叫喊着救人。
天桥下面很快地聚了许多人,对着燃烧的汽车无能为力。
消防车呜呜啦啦地开过来,水枪如注,白烟沸腾,眼前的一切瞬间笼在了一片白雾之中,只能闻到刺鼻的油漆的味道,水汽的味道,还有……肉体的焦煳味道……死亡的味道混合起来弥漫在空中,令人窒息。
救护车呜呜啦啦地开过来,警车呜呜啦啦地开过来……这种笛声本是希望之音,但此刻却令人无比揪心和绝望。
一位老人仰天长啸:“老天,你没人性!”
所有的看客都在怨天尤人,以为这一场杀戮是上天的双手所为。或者他老人家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却不去阻止,所以他就该受到诅咒。
老天不是人类,为何要有人性?灾难的背后是因和果的关系,与老天有何相干?人类总是在收受了恩惠后谢天谢地,在遭受了苦难后怨天恨地,却从不想想自己的因果,我们要公平,我们的所作所为又公平吗?
一位年轻警察在清点了受害者遗体后,义愤地说了一句还算公道的话:“他妈的,该死,四十人的客车挤了七十二人!这不是作死嘛!”
不知道他是在骂司机还是骂乘客,但是现在都是死者了,中国人对死者都有天生的怜悯心,要尊重死者。刚才的那位老人瞪着面前这个年轻警察摩拳擦掌,被别人拉开。
我这时才觉得右臂痛不可支,皱着眉头挤出人群。刚才救我的两个青年扶住我说:“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我道谢,坐进了他们的车里。
两个人一路叹息不已,不停地探讨着人生的意义。
也许他们在几分钟前还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可是面对这血腥的一幕,他们应该对人生有了另一种感悟。
“大巴车撞成这样,我估计至少得开了一百迈以上,开这么快怎么能转弯呢?难道司机睡着啦?”坐在副驾上的青年愤愤地说。
“你当时就在天桥下面吧,你看清是怎么回事了吗?是不是躲什么车来着?如果有肇事车辆的话,可不能放过那浑蛋,这可是七十多条人命啊!”开车的青年偏了一下头,冲着我说道。
我看到了他们没看到的景象,我也洞悉了他们不知道的内幕,如果我告诉他们这是宿命,他们会怎么理解这场车祸?
我摇摇头说:“没有任何肇事车辆,是大巴司机一个人的事,这一车无辜的人只是恰好坐上了他的车。”
“莫不是那浑蛋要自杀吧,他拉了一车人当垫背的?!”
“还有一个环卫工人。”我幽幽地说。
丰田霸道“吱”的一声停在了路中间:“你说什么?你的意思大巴司机真是在自杀?”
是的,没错,当那几个警察在向车外拖拽遗体时,我看清了那个大巴司机的脸,在他被烧得一塌糊涂的五官上,在他的眉宇之间,我的目光进入他的大脑,我读出了他在几分钟前留下的记忆,他的大脑就和飞机上的黑匣子一样,把他临死前的狰狞暴露无遗,只是别人却看不到。
“这个司机姓袁,他有一段冤情没有得到伸张,应该是他的父母,在一场房屋拆迁中不明不白死了,他上访了很多部门,受了很多屈辱,却没有人给他一个说法,而且单位领导也在威胁他,如果再上访就让他下岗。他在开这班车之前并没有自杀的计划,但是车上有两个乘客不停地嘲弄他开车技术不好,还有一个醉鬼骚扰他,嚷着要替他开车……他的大脑被一种邪念蒙蔽了,也就是说他在一刹那疯了,于是他把这班车开成了死亡客车……”
两个青年听得毛骨悚然,看我半天:“你疯了吧!”
我没疯,是这个世界疯了,如果你们能读懂那个司机的内心世界,你也会变疯的。
后面的车喇叭响成一片,开车的青年打开车窗冲着后面骂道:“催什么催?赶着上天堂吗?”
丰田车驰进了医院,两个青年人同情地看着我说:“你一定是受了刺激,看完外科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我笑笑,转身进了挂号处。
郑巨发不停地打我的手机。
我正被医生按在诊疗床上检查,李进一遍一遍地在唱“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太多改变……”
医生把我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拍打了一遍说:“没事,只是右臂有些轻微的肌肉挫伤,养几天就好了。”
我接通电话。
“天一,你到大都了吗?”
“到了。”
“我的右眼一个劲儿跳个不停……刚才天桥那儿有一辆大巴出事了,听说烧死七十多人,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那辆车上呢!你现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方言,有亲切也有伤感,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到这个城市来了,不会再卷进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里,可是,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我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又回到了这里。
肖衍四走了,邱宇走了,小雅走了,那些大学同学也都鸟兽散尽,这座城市给我留下的只有孤独和忧伤,在这里,我没有开心的理由,不是因为玉儿,我不会回来。
想到肖衍四,我要去看看他,我要告诉他,我学会了梅花易数,他是因为这个而含恨离世的,他的弟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只是他的仇人,我无法像一个江湖侠士一样替他手刃了,恩怨如风,风过俱散,一切还是由它自生自灭吧。
一辆崭新的奔驰车悄然滑到我身边停了下来,郑巨发下车后给了我一个熊抱:“兄弟,想死我了。”
一个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也走下车,面带笑意地看着我们久别重逢。
郑巨发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气宇轩昂,新车新人,任谁也掩饰不住对人生的热情。
“这位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传奇人物,著名的周易大师周天一。”郑巨发向那女孩子介绍我,又介绍她道,“欧阳云锦,清华大学国际贸易专业的高材生,现在是我的秘书。”
我笑笑:“一首好词。”
郑巨发愣了一下:“什么?好瓷?是好人吧?”
欧阳云锦轻笑,笑容矜持:“不错,是好词,周大师真是博学多才,一下就想到了我名字的出处。”
郑巨发有些发蒙:“你们对什么暗号?”
云锦两个字出自李清照的那首《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也很喜欢这首词,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时,没少拿这首词来关照自己的情绪。那时是真不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意味,现在懂了,因为日夜牵挂的玉儿。
“老郑,玉儿现在哪里?带我去见她。”我说。
“啊,玉儿,不急,你应该先去肖师傅的坟上看看对吧?纸烛供果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走吧,我们先上车,祭拜完他老人家我和你慢慢说。”
郑巨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的事业能如此地成功和他的性格是分不开的,我欣赏他对朋友的细心入微,虽然他有时也不免失之圆滑。
郑巨发揽住我的肩膀邀我上车,我受伤的右臂被他用力一箍,痛得几乎不支。
见我皱紧了眉头,不停地躲闪他,郑巨发大为诧异:“你怎么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刚才,在天桥那儿,只差一步我就成了第七十三具尸体。”
“什么?你,你真在那儿呀?我说我的右眼为什么突然跳个不停呢,兄弟,我们也是心连心的情谊啊!”
他这句话没有撒谎,我能感受出他的真诚,不是对我心有所系的人,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应。那大巴车上有我所系念的人吗?为什么我会有那样剧烈的反应?我心一紧,继续追问郑巨发:“玉儿到底在哪儿?”
郑巨发边开车边说:“天一,你信佛是吧?”
“我是道家弟子。”
“你什么时候成了道教徒了?我记得你以前是看《金刚经》的。”
“我问玉儿在哪儿,你少跟我扯闲篇儿。”
“是,是说玉儿,你听我说完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你们两个一个是非你不嫁,一个是非她不娶,你还怕成不了姻缘吗?这事像吃一份九分熟的牛排,多一分老了,少一分生了,你成天和我讲要顺其自然,事到临头你怎么做不到了呢?”
我听懂了他的话外音,不由怒从心起。
“郑巨发,你太过分了!”我吼道。
“兄弟,少安毋躁,你听我说完……”
“我不听,不是看你那么上心为我父亲寻医问药的分上,我肯定要和你绝交,你太过分了!”
郑巨发竟然一点儿也不内疚,肯定是做好了应对我的准备:“天一,是,没错,玉儿是不在大都,是我诓你来的,可是我并非不想让你们这对金童玉女早日团聚,咱兄弟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帮你找她,你可以打电话问问黄金健全国的所有分公司,哪个经理手上没有玉儿的照片!别以为找不到玉儿就你一个人着急,可是你这样像个盲流似的到处瞎转悠能有什么作用?你劝别人行,劝自己不行,这事我得劝劝你,哪也别去,就在大都待着,时机到了两座山都能碰到一起去,何况两个彼此想念的人呢!你说对不对,云锦?”
他和我说话,却问别人对不对,这是成心想敲打我。
我余怒未消地说:“我不是怀疑你的动机,我是气你不该骗我。”
郑巨发见我态度缓和下来,嘿嘿地笑了:“我骗你也是因为不忍心你到处流浪,你太善良,不适合闯荡江湖,还有一个原因我也不妨告诉你,阴曰阳想把易经学会的会长让给你,所以我就使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
“别给我提易经学会,我不感兴趣。”我打断他。
“好,不提,你说说看对什么有兴趣,我帮你实现愿望。”
我冷笑:“郑总是有钱人,在你眼里没有办不到的事对吗?谢了,天一不敢劳您大驾。”
“天一,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有钱也没有为富不仁,我当你是兄弟才这样说,我关心你还关心出不是来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激了,干脆闭口不言,顺手拿起他车座上的一本财经杂志翻起来,封面上的郑巨发正目视远方,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一个大标题醒目地写着“黄金健借壳上市成功,保健品行业重新洗牌”。
我抬头看了一眼郑巨发,有些不解,想到他一年前还谨小慎微行事低调,现在竟突然如此张扬,看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我讥笑道:“郑总现在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了呀,怪不得车也换了人也换了,现在还用几十片鹿茸做一百箱鹿茸不老酒吗?”
郑巨发尴尬地笑笑:“天一,你也学尖刻了。”
“我是在担忧,什么重新洗牌?重新洗牌你就一定能抓到好牌吗?”
“所以要请你来啊。”
我叹息一声说:“你终于说了实话,诓我来大都的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这个,真是无商不奸啊!”
郑巨发喃喃地说:“没错,我一直都是个奸商。”
从师父肖衍四坟上回来,我的心灵宁静了许多,郑巨发说得对,我不适合闯荡江湖的,有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才是我想要的。肖衍四一生在外漂泊,最后仍要叶落归根,魂归孤坟,到头来连个给他上坟扫墓的朋友都没有,身前孤单寂寞,身后荒草一片,人生的意义又何在呢?
郑巨发说:“天一,我听一个相师说,最好不要单独去墓地,如果恰好运衰,会引鬼上身,有没有道理?”
“从风水学上来说,墓地是极阴之地,少去或不去当然是正确的,民间有种说法叫‘父母亡三年无好运’。这是因为在封建社会,作为孝子要为亡故的父母守孝三年,三年都守在坟上,万事不管不问,当然好运也找不到头上来。从心理学上来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不是引鬼上身,而是一种情绪牵引,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反过来,人在伤心地当然精神差,很多人患上精神疾病也是因为情绪被忧伤的事牵引了,自己又走不出来,所以这里说的‘鬼’其实是一种比喻,和心里有鬼的‘鬼’是一个意思。”
“哦,听你这样一说,我明白了,运气不好其实更多的原因在自身,要会调节情绪,时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不要沉迷在忧伤的情绪里,对不对?”欧阳云锦说。
我点点头。
“所以嘛,我看你从墓地回来情绪一直低落,好吧,我们去喝酒唱歌,调节情绪去。”郑巨发转而问,“对了,那个桃儿呢?不是一直陪着你的吗?”
是啊,桃儿呢?提起桃儿,我心里痛了一下,她的浅笑倩然,她的顾盼流连,她手上的温存,顷刻之间又塞满了心间,而我对她的愧疚之情也愈加强烈起来。
她陪了我那么长时间,那么多的风雨,那么些个快乐或忧伤的日夜,我却把她扔到了半路。
上次在家里与玉儿相遇,因为桃儿在场,闹了一场误会,致使玉儿悄悄地走了,这事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来大都见玉儿,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再让桃儿出现了,所以从冰城出来我故意没买机票,而是挤上了火车,我知道冰城没有直达大都的火车,需要在中途换乘,这正好给我时间来劝桃儿回家。
桃儿拉着行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跑前跑后地买票,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她不问我为什么不坐飞机,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什么事猜不透呢?
她只知道到了大都,见到玉儿她就要离开,却不知道我要在半路就把她扔下,她的柔情和不舍,我的决绝和残忍,时时在噬咬着我的心灵,咬出血来,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我自私,是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
在车上,我踌躇了很长时间,总是狠不下心来说出让她离开的话。
我想来想去,决定向老君求助。
我把自己关进厕所,给老君打电话:“大哥,求你一件事,你给桃儿打个电话,找个借口把她叫回四川好吗?”
“为什么?”
“我马上要见到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想伤了两个人的心。”
“什么女朋友?桃儿不是你女朋友吗?”
“大哥,在去峨眉之前我就有女朋友的,算了,这件事一句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不过,桃儿是知道的,只是我说不出口让她离开,你帮帮忙好吗?”
“我只做好人,不做坏人,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更说不出口。”老君生气地说。
“桃儿听你的,你当救兄弟的场了,麻烦你开一下金口吧。”
“狗屁,我这是金口吗?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想做一回媒人,你小子就是不成全我,你说过,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这第三者就不掺和了,你爱咋咋地吧。”老君撂了电话。
隔了那么远,老君的话还是把我臊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坐在桃儿对面,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想家了吗?”
“和你在一起很充实,还没顾得上想呢!”桃儿调皮地答。
“桃儿,你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家里人一定很担心你,不如下一站你换车回四川吧,好吗?”我目光落在桃儿脸上,却又如惊鸿一般飞速移开。
桃儿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你不想我去大都?”
我大窘:“不是,这个,怎么说呢,桃儿……”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桃儿将脸转向窗外,一脸的清冷,“你听到了玉儿的消息,该归心似箭才对,可是你不坐飞机却选择了火车,我就想你肯定有问题,我以为你是想多和我待一些时间的,原来……算了,下一站我换车。”
我握住桃儿的手:“桃儿,对不起……”
桃儿摇摇头,一滴眼泪滴了下来:“我们没有缘分。”
“我和玉儿会去看你……和老君的,我很感谢你一直陪着我。”
桃儿咧了一下嘴,眼泪更加止不住了:“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一段难忘的回忆。”
“桃儿,别哭,你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能找到……”
桃儿轻轻摇了一下头,抽出手说:“只要你和玉儿能幸福,我就幸福,我不是要缠着你,我觉得玉儿对我有误会,我想当面和玉儿姐解释一下的,既然你不愿她再见到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替我问她好吧。”
我说:“我不想你见到玉儿又要徒然伤心一场,最后还是要离开,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桃儿,哥对不起你。”
我感到自己很渺小,甚至是有些龌龊,桃儿是一个多么真诚善良又大度的女孩啊,她强压下自己的感情,掩饰着自己的痛苦,一心想要成全我和玉儿,可是我却硬着心肠在她心里插上一刀,处心积虑地要在中途把她赶下车,真是小人之心啊。
“哥,快别这样说,都是我自作多情,真的,我没事的,你放心吧,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只是又多了一个哥哥。”
火车靠站,桃儿拿过自己的行李,轻轻抱了我一下,跳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我出神,郑巨发说:“天一,我帮你移民到泰国吧。”
“什么意思?”
“那地方可以一夫多妻,你就能两全齐美了。”
我瞪了他一眼,拨通桃儿的手机。
“哥,见到玉儿姐了吗?”桃儿不等我开口急切地问道。
“哦,这个,嗯,你到家了吗?”我支吾着。
“我到了,玉儿姐呢?我要和她说句话。”桃儿说。
“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等有时间我让玉儿再给你打过去吧。”我不想告诉她真相,我真怕她再赶过来。
“哥,怎么了,玉儿姐不愿理我吗?”
“不,不,不是的,玉儿现在不在我身边,真的不在,桃儿,你开心点,等我们结婚时请你来喝喜酒。”
“喝喜酒,呃,是的,你能快乐就好。”
我能听到桃儿话里隐藏的伤感。
挂上电话,我惆怅了好一阵子,都说爱情是一杯酒,不醉谁知酒的滋味,我知道,桃儿也知道,我是早就酒醒了,现在只想桃儿能尽快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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