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禹合上眼后,我退出病房去了茶水间,汤姆似乎对国内的泡面特别感兴趣,已经一连干了三碗红烧牛肉味的,我坐在茶水间的椅子上用英文问汤姆:“你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
汤姆告诉我,他是五年前到陆千禹身边工作的,那时候他的生活已经能够自理了,他说陆千禹不怎么喜欢麻烦人,一般在家里的事情从来不要汤姆帮忙,他刚聘用汤姆的时候,多半帮他开开车。
汤姆憨厚的笑道:“我第一次和Elijah出差,我怕他不方便,问他要不要我帮他洗澡,他骂我死基佬,滚远点。”
说罢汤姆跟我打趣:“Elijah有时候很好相处,有时候又很古怪,比如他从不给我进他房间,难道我真能吃了他?”
汤姆张张手,有种绿巨人的感觉,我淡淡的笑着随后低下头,陆千禹不是有怪癖,而是他自尊心太强,他年轻时张狂不羁,天不怕地不怕,一场灾难让他连出行都成困难,他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我问汤姆他的家人呢?汤姆告诉我:“他没有家人,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看见过Elijah的家人。”
我震惊的看着汤姆,没有家人?那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怎么回英国的?又是怎么独自面对那些混天暗日的治疗的?
汤姆说再早的事,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而现在的陆千禹,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依然常年靠药物维持,身体比正常人要差很多。
这次住院后,汤姆也把他的检查结果传真给了陆千禹在英国的主治医师,那边很快回电,希望陆千禹出院后能回趟英国做一次常规检查和治疗。
他住院期间,我白天工作,下了班就去医院陪陪他,有次我去医院,正好听见汤姆在说:“凯亚是一个以五星级酒店为主的多元化企业,那个男的叫安昌。”
我正好走进去,看见陆千禹靠在病床上,他看了我一眼对汤姆说:“那件事你先去处理吧。”
汤姆应声。
结果第二天周瑾就跑来告诉我日本团代表突然跟他联系,说今年的入住行程一切照常。
我立马想到了陆千禹,难道是他插手的?可是为什么他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轻易帮我拿回单子?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个UBA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为此我特地麻烦黎梵帮我想办法了解一下,毕竟她路子广。
后来据她说UBA前身是欧洲一个自发性的商业联盟,随着各行各业的发展,为了促进经济和技术交流而组织的。
后由Elijah.Clinton,也就是陆千禹等人牵头创办的UBA,让这群组织更加正规化,也系统化,从而在短短数年内这个UBA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特别在欧洲的商人眼中UBA等于“资源”,近些年亚洲的一些企业,特别一些做贸易的也开始慢慢拉拢UBA。
那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去医院,陆千禹的气色好多了,他问我:“吃过了吗?”
我摇摇头,他从床头拿了一份饭递给我:“就知道你又没吃,你不用天天赶过来的。”
我接过饭毫无形象的扒着:“反正下班一个人闲着也没事,正好给汤姆放放风,他似乎对这什么都好奇。”
陆千禹勾起唇角:“他昨晚跑酒吧疯了,我看他今天一直在发微信,再这样下去要不肯回英国了。”
说着眼尾正好扫到我左手的无名指上,转过了头。
我夹了一块叉烧很自然的送到他嘴边:“这个好吃。”
他微愣了一下,我命令道:“张嘴呀!”
他才像大孩子一样听话的张开嘴,我笑眯眯的问他:“好吃吗?”
他忽然撇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竟然感觉他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说道:“还行。”
“什么还行,明明就很好吃,你说是不是?”
见他不说话我又凑过去:“是不是?”
他才颇为无奈的转过头:“你说是就是。”
我满足的笑着问他:“日本团的事,你怎么搞定的?”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得我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看什么?”
“看你比原来聪明不少。”
我给他一记白眼:“我原来很笨吗?”
他噙着笑意:“有点。”
我把饭一放站起来故作大姐大的扬起拳头:“小心我揍你!”
他只是笑看我,不说话,屋内顿时一丝暖意,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一起嬉笑打骂。
后来陆千禹告诉我他认识一些日本人,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现在安昌大概清楚自己打了什么人,估计肠子要悔青了。
陆千禹出院后,就打算回一趟英国,他走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早晨,我一大早就把车子停在他那个老房子门口,汤姆推着轮椅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靠在车门上把门打开。
陆千禹穿着薄薄的浅灰色针织外套,膝盖上盖着一条暗红色格纹羊绒毯,晨曦的光辉揉进他的眼眸里,看上去特别清爽,其实陆千禹长得挺俊的,双眸似丹凤,精细如画,轮廓分明的五官虽然清秀但并没有女气,从前他身上总有一股慵懒的邪气,不惧天地不畏将来。饱经沧桑后,现在的他就像一株挺拔的树,我总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看见我后怔了一下:“你没说来送我。”
我和汤姆一人扶着他一只胳膊,对他说道:“谁说我是来送你的。”
陆千禹有些愕然不解的看着我。
到了机场,小杨已经在那等我,把陆千禹扶到轮椅上后,从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顺手把车钥匙扔给小杨对他挥挥手。
然后把我的行李塞给汤姆,就顺势从他手中接过轮椅推着陆千禹进了机场,刚进感应门,陆千禹就对我说:“等等。”
我停下绕到他身前,他眼神复杂的抬起头看着我,我蹲下身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眸色涌动的说:“大白,你不必亲自陪我去,你也忙。”
我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对他眨了下眼:“我还没去过英国呢。”
说完便再次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往里走,他没再说话。
等飞机的时候,他安静的坐在轮椅上捧着本书,许是在英国待久了,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那种英伦贵族的精致与考究,虽然安然的坐在轮椅上,依然挺拔夺目,吸引了不少眼光。
等了一会,有个一岁多的小男孩把玩具扔到陆千禹脚下,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对着他含糊不清的喊着:“爸爸,爸爸…”
陆千禹闻声放下书侧头看去,又看了看脚边,艰难的弯下腰去,我赶忙替他捡起玩具递给那个小家伙,他家人追上来对他说:“快谢谢阿姨。”
小家伙流着口水说:“妈妈,妈妈…”
我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肉脸:“叫姐姐!”
他还是“妈妈,妈妈”的叫着,把我们都逗笑了。
小家伙走后,陆千禹的眼眸一直落在我身上,我坐在他旁边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他忽然对我伸出手,我低头看了一眼,把右手递给他,他紧紧攥住我的手对我说:“谢谢。”
我抽回手不以为然的说:“谢个毛球!”
……
当我得知陆千禹的情况后,我就暗自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全力陪着他,无论是下不了床一个人寂寞孤独时,还是面对那些冰冷的仪器时,我都希望我能陪着他撑过以后难捱的日子,因为他把健康和希望给了我,我不能,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受苦!
其实,我一直怕陆千禹有心里负担,所以刚来英国时我便故作轻松,偶尔跟他怼两句开开玩笑。
直到他的主治医师Aaron告诉我,他一直患有慢性呼吸衰竭,以前一直控制在Ⅰ型,但是这次检查似乎情况加重了一些。
Aaron告诉我,他三年前急性发作过一次,当时虽然抢救过来但引发其他的并发症,在医院躺了很久。
我听完后心情很沉重,再见到陆千禹,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来了。
倒是他见我心情郁郁问我:“Aaron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我低着头没敢看他:“没有。”
他语气轻松的说:“他就喜欢吓唬人,我每次见他,他都说我活不过一年,我认识他八年了。”
我抬起眸看着陆千禹,他对我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斜斜的笑着,露出顽皮的虎牙对我骂道:“胆小鬼。”
我哭丧着脸:“我不想身边任何一个人再离开我了!”
他渐渐收起笑容定定的看着我,透着张狂不羁的口吻说:“我死不掉!”
自那以后,我每天陪在医院里,一边远程忙着工作,一边陪着陆千禹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治疗,他换了假肢,但他在做肺部治疗,所以如果下楼去花园什么的,我都会坚持推轮椅,他总会问我累不累,我也都会化身成小女仆对他笑眯眯的说:“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sir.”
我渐渐发现,汤姆不在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去厕所,所以我每隔一会就会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去,他一开始被我问的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大概急了就用那种特无助的眼神盯着我。
我才放下电脑坏笑着说他:“你不是爱面子吗?怎么不继续憋了?”
他才拿眼瞪我。
我把他扶进病房里的厕所,他愣是一动不动盯我看,我立马反应过来背过身去说:“我不看你,你上吧。”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拽着我的衣服将我一把推出去骂道:“什么嗜好!”
什么嗜好?老娘怕他跌倒,他不会以为我有偷看巨龙的嗜好吧?咳咳,虽然也不排斥。
就说陆千禹这人吧,一把岁数也三十的人了,脸皮忒薄,有时候我拧了毛巾想给他擦擦身子,他愣是让我出去,他自己来,我说你自己来就自己来,我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干嘛撵我出去!
结果我不出去,他就是不动,我总算体会到汤姆说他古怪是什么意思了,基本上他能自己搞定的事,坚决不让我帮忙,即使只是举手之劳,他也不让。
有一天我终于怒了指着他说:“陆千禹你再跟我客气,我把你脱光了喊护士来围观。”
他像看笑话一样对我勾勾手:“我虽然一条腿没了,你想动我倒也没那么容易。”
我当真伸出手去拽他衣服,他轻易的就把我两只手攥住将我一拉,拽到身前对我说:“我不是跟你客气,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麻烦人,和废物有什么两样,大白,总有一天我要做天上的鹰,而不是圈养的禽,你懂吗?”
我忽然想到聂安和我说的那个关于鹰的故事,看着陆千禹眸中燃着的斗志,鼻尖一酸,却深深撼动着说道:“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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