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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众思绪,白启尘来到了德粹宫,夏语嫣正坐在案桌前发呆,面前摆着的是一盘残棋。
“在想什么呢?”白启尘执起白子就落在下了一半的棋盘上,“与朕下一盘?”
“皇上——”听到白启尘的声音,夏语嫣方回过神来,“皇上先请用膳吧。”
“不急。”白启尘径直在夏语嫣面前坐下。
在下棋间,夏语嫣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皇上近来国事繁忙?”
“还好。”白启尘落下一子,意识到自己近来确实多宿于御书房,较少来看望夏语嫣,便道,“不若朕今晚留下来陪你?”
虽说夏语嫣只是两国交好的棋子,但是夏语嫣识大体的态度让他对她萌生了几分尊敬。
夏语嫣心思微动,但还是明说了今天找皇上之意,“贵人们进宫已半月有余,皇上不去看看她们吗?”
“不过是朝臣硬塞给朕的,不看也罢。”白启尘难掩面上的厌恶,亦敛了笑意。
“贵人们既已进宫,却不得皇上半分恩宠,皇上对朝臣面上也过不去啊。不若皇上今晚到窦贵人处?如今窦相在朝堂上颇有地位,臣妾听闻窦贵人入宫第一日皇上就拂了她的面子……”
窦乐茵……他倒是差点忘了她,他亦觉得那日对她说的话严重了些,有些话他该去与她说开了。
“好,朕今晚便到采蘋宫去。”
因着夏语嫣的善解人意,白启尘脸上的阴鸷散开了去,便顺了她的意。
得到白启尘的允诺后,这一盘棋夏语嫣下得都不是滋味。
用完膳后,白启尘便去了采蘋宫,余下夏语嫣对着棋盘发呆了半晌。
“阿宛,”她唤道,“过来陪我下一局。”
阿宛方回德粹宫不久,双颊微肿,但夏语嫣心思并未在那儿,双眸只盯着棋盘倒也没发觉。
“娘娘既然不喜,为何不留下皇上呢?”明显感受到夏语嫣的心不在焉,阿宛放下棋子道。
“雨露均沾的后宫才可能平衡些,我不过是做了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
入宫半年,夏语嫣的转变阿宛皆看在眼里。身为皇后,她确实没有丢夏康国的脸。
“我给娘娘沏一杯安神的茶。”阿宛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夏语嫣,只好起身道。
夏语嫣笑了笑,“算了,去帮我打点热水进来吧。”
这,便是皇后的命……
她又能如何呢?
其实窦乐茵入宫后着宫人去请了白启尘几次,白启尘皆以政务繁忙推脱不见。
而今夜窦乐茵本已歇下,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传报,她来不及套上鞋袜,便赤着脚扑进了白启尘的怀中,“皇上,你终于肯来看茵儿了。”
“你们都退下吧。”白启尘敛眉命宫人退下后,才将窦乐茵从他身上扒下来,“修芳斋没教你宫廷礼仪吗?”
“臣妾……臣妾就是太高兴了。”窦乐茵颇为委屈道。
据她所知,白启尘尚未临幸过新入宫的贵人,虽然迟了半个月,但他依然是最先到她宫里来。
“茵儿,”白启尘执着窦乐茵的手在殿内坐下,一直以来他都将窦乐茵当成妹妹宠爱,而她却被窦枋塞进了宫,是以在第一天见到她之后他给不出什么好脸色。如今冷静下来他想问问她的想法,“你想过你适合待在这后宫吗?”
“有皇上在的地方,茵儿都能学着去适应的。”窦乐茵顺势依偎在白启尘怀里,“其实茵儿爱慕皇上很久了,今夜皇上能来看茵儿,茵儿真的十分开心!”
白启尘一阵默然,本以为窦乐茵年幼,任由窦枋摆布送进了宫,没想到如今竟是她自己所愿……
“即使朕后宫佳丽如云,即使朕这辈子只将你看作妹妹,你也甘愿吗?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摇头,朕便将你封为郡主,于天下间为你找寻如意夫君。”白启尘握住窦乐茵的肩膀,逼迫她看向自己那没有半分情意的眼睛。
窦乐茵坚定地摇了摇头,“茵儿不悔,一年前南阳王妃离开的时候,茵儿便在心里起誓,此生茵儿要代替她伴你一生。”
“何谈代替,她本就不是能伴朕一生的人,繁奕才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朕心里所爱之人,懂了吗?”听到窦乐茵提起柳芙盈,白启尘一阵恍惚,继而否认,“还有,以后不许再提起这个人,朕不想听。”
“不试试如何知道呢?茵儿只知道人心终能换人心,孟繁奕能做到的茵儿一样可以!”窦乐茵说着便要帮白启尘更衣,“夜已深,臣妾服侍皇上更衣吧。”
白启尘适时按住了窦乐茵的手,“朕忽然想起还有些奏折尚未批阅,你先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人心终能换人心,可他却将一颗曾经向他袒露的心撕得粉碎……窦乐茵提起柳芙盈,他如何还能在采蘋宫欣然待下去?
再说他长了窦乐茵五年,一直以来只将她当作孩子,如今尚无法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妃子。
言罢,他便往殿外而去,只余窦乐茵喜色转空呆立在原地。
因为夏语嫣的一席话,白启尘陆续去了几个贵人那里,只是窦乐茵所在的采蘋宫他却未再踏足。
窦乐茵知道白启尘在等她先妥协,但既已入了宫她便不会轻言放弃!
“小姐,皇上的心既不在你这儿,你这般又是何苦……”
随窦乐茵入宫的婢女春菱眼见着自家小姐的笑容日渐消失,想劝她顺着皇上的意出宫。
“等你爱上一个人就明白了。”窦乐茵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出宫的打算一刻都未曾在她脑海里浮起过,哪怕在这红瓦围墙中孤老此生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这里亦生活着启尘哥哥。
年关将近,德粹宫也忙碌了起来。
夏语嫣将昭应殿送来的清单批了几笔递与阿宛,“你与祝宝全到昭应殿去一趟,按我上面的标示给各宫妃嫔送去。”
“是。”
“对了,”阿宛刚准备退下,夏语嫣又补充道,“贵妃娘娘临盆在即,将千年狐裘也送到梓月宫。”
“可这狐裘是……”
这千年狐裘是周边小国特意进献给皇后娘娘之物,也是可遇不可求之品。
“无妨,本宫已有王兄送的一件了,虽不是千年白狐,却是我珍爱之物。就按我说的,将它送往梓月宫吧。”
“是。”
冬日的暖阳显得尤为亲切,阿宛到梓月宫的时候,孟繁奕正倚着贵妃椅在院内晒太阳。脸上镀着那层将为人母的淡淡喜悦,却将阿宛平复了许久的心再次激起了涟漪。
她远远地朝孟繁奕行礼,“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贵妃娘娘的俸禄,还有几匹上好彩锦。”
“劳烦阿宛姑姑了,快平身吧。”孟繁奕这才睁开微合的双眼,柔柔地看向阿宛。
阿宛接过祝宝全手中的狐裘,递上前去,“这件狐裘也是皇后娘娘特地送给娘娘您的,娘娘您如今临盆在即,可要小心保暖。”
“姐姐真是有心了。”
孟繁奕将狐裘盖在身上,转头看了秋莲一眼。秋莲立马会意,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分别递与阿宛和祝宝全。
阿宛也不推辞,“谢娘娘,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从各宫送完俸禄回德粹宫的路上,一直与几个小太监走在身后的祝宝全,忽然三两步走到了阿宛的身边。察觉到身旁的呼吸声,阿宛转头朝祝宝全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入宫近一年,虽说阿宛是夏语嫣的随身大宫女,身份不低,但她还是受到了祝宝全的许多照顾。
“阿宛,你有心事?”
“嗯?没什么。”
从见完孟繁奕后阿宛的兴致一直不高,但她没想到祝宝全竟观察得如此细微。
“我……那就好。”祝宝全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采蘋宫就在梓月宫附近,我们先去窦贵人处吧。”
入宫后窦乐茵虽不得宠,该有的吃穿用度却从未短缺,宫人亦不敢小瞧右丞之女。
尚未至采蘋宫,淡淡的梅花香已弥漫在了空气中,腊月的一树红梅于采蘋宫内开得烂漫。
“真是好景致。”进了采蘋宫,阿宛不禁叹道。
除了梅林外,宫中竟还有如此赏梅的好去处。
“阿宛姑姑此来何事?”春菱从殿内迎出来道。
“年关将至,皇后娘娘命我送些物什过来。劳请春菱姑娘看看还有甚需要的,一会儿我再让人送来。”阿宛命身后的太监将物件一一呈上。
“春菱,是谁来了?咳咳——”
午后小憩的窦乐茵听见声音便问道。
许是思虑过重,再加上入了冬,窦乐茵前几日染上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回娘娘,是德粹宫的阿宛姑姑送了些东西过来。”
阿宛是皇后跟前的红人,窦乐茵自是要给几分薄面,于是便推帘而出——
数日不见,窦乐茵褪去了脸上的红晕而染上一层病态白。
未及出声,窦乐茵便不住咳了起来。
“窦贵人可是身体欠安?”
自窦乐茵入宫后,阿宛第一次与她如此近地接触。
本以为白启尘虽不爱她,但也会加以另待,如今竟是这种“另待”法。
“嗯,小病罢了。”窦乐茵瞥了眼阿宛送来的东西,问道,“姑姑可是从梓月宫而来?”
“是的,采蘋宫与梓月宫毗邻,是以奴婢从贵妃娘娘那儿出来便来了娘娘宫中。”
“贵妃娘娘精神可好?如今算来应该快生了吧……”
阿宛浅笑道:“贵妃娘娘盛宠加身,精神自然是很好。不过应该还要等开春才能为皇上诞下皇嗣了。”
窦乐茵冷哼了一声,“她倒是高枕无忧了。”
阿宛并未接过窦乐茵的话头,那日窦乐茵入宫她便能看出窦、孟二人不对盘,但也没将窦乐茵的话往深了想。
“娘娘您也要将身子养好,三日后便是除夕夜了,宫宴可是要热热闹闹的才行呢。”
宫宴!
闻言窦乐茵的眼睛终于泛出了点点星光,她能再见到启尘哥哥了!
窦乐茵只手抚上了自己消瘦了些许的脸庞,不知在与阿宛说还是说与自己听,“对,本宫要以最好的状态出席宫宴!”
这些年窦乐茵渐渐长开,已成为继柳芙盈之后京城颇负盛名的第一千金。
待她将身子养好了,宫宴那天定要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那娘娘早些歇着吧,奴婢还有些东西要送往别的宫去,就先告退了。”阿宛不卑不亢地朝窦乐茵行了一礼,得了准许方才退了出来。
彼时阿宛以真心对待白启尘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对他这个表妹,她亦疼爱有加。却没想到她竟一直爱着白启尘,入了宫却又不得宠,阿宛已分不清如今对窦乐茵是怨憎益多还是叹怜有加。
心中有了念想,窦乐茵对太医开的苦口的中药也不再抗拒。虽未好大全,但她的脸色终也恢复了红润。
除夕这日,天上细细密密下起了小雪,春菱一大早就着手为窦乐茵梳洗打扮。
“等等,将我放在箱子里的那支金步摇为我插上吧。”
窦乐茵按住了春菱欲拿宫钗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指向了她带进宫的那只小箱子。
那只箱子里装满了她从小到大最爱的物什,至爱之物当属那支金步摇。
那是她14岁生辰时,白启尘送她的生辰礼物。她惜之如命,也只有在去见白启尘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
窦乐茵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复问春菱道:“我今日的妆容如何?”
“小姐就放心吧!春菱就没见过比小姐更美的人!今日皇上想将目光从小姐身上移开应该很难呢!”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窦乐茵笑着点了点春菱的头,她虽自傲,但在柳芙盈面前还是不禁自惭形秽。
冬日昼短,宫宴设在傍晚时分的御花园。
窦乐茵由春菱撑着小伞,扶着从采蘋宫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被众人簇拥着的孟繁奕。
“妹妹——”孟繁奕缓缓朝窦乐茵走来,“听闻妹妹病了,本宫行动不便迟迟未去看望妹妹,不知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虽然两人所住之处如此相近,但窦乐茵从未踏足过梓月宫,孟繁奕深知原因,也借口怀孕不曾去采蘋宫走动。但既然遇上,面子上自然要做足些。
“不劳挂心,我身体已无大碍。”窦乐茵轻瞥了孟繁奕的肚子一眼,“姐姐如此谋划,可要为皇上生下皇子才好。”
孟繁奕脸色微微一变,继而笑道:“只要是本宫的孩子,无所谓男女,健康便是福。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妹妹,那边一同前往宫宴吧。今日义父也会进宫,我也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
孟繁奕尽显自己的大方之色,窦乐茵虽心下厌恶,但也跟在她一旁往人群熙攘之处走去。入宫数月,父亲曾托人询问她在宫内的情况,但她自傲如斯,怎会如实禀告?更何况她不想借助父亲向启尘哥哥施压。
只是以窦枋在朝中的势力,要知道后宫的事情并非难事。
彼时窦枋已早早到了御花园,见到窦乐茵便走上前去,即使孟繁奕就在她身侧,窦枋却并未正眼瞧她。
“父亲。”孟繁奕在一旁尴尬地开口唤道。
“不敢当,贵妃娘娘!”
窦枋上下打量着窦乐茵,多时未见,他一眼便看出窦乐茵比在宫外时消瘦了许多。亲生女儿窦枋自是怜惜,他将女儿的不得宠迁怒到了孟繁奕的身上。
“父亲可是在生繁奕的气?繁奕不知何时惹怒了父亲,请父亲言明。”
孟繁奕想向窦枋行礼,奈何身体不便方才作罢。她遣退了身旁的一众宫人,面上虽柔和温婉,但心内已泛起了冷笑,果然亲疏立见。
而她本也不曾奢求从窦枋身上得到一点父爱,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茵儿,你先过去吧,爹爹跟贵妃娘娘有些话要说。”窦枋偏爱地拍了拍窦乐茵的肩膀,示意春菱将她扶走。
待窦乐茵走远了,窦枋才接着道:“贵妃娘娘是聪明人,何必非要老臣明说?当初老臣可是为娘娘出了不少力啊,乌鸦尚知感恩,只是娘娘你——可要老臣一件一件细数与你?”
“父亲对繁奕的恩情,繁奕自然铭记在心,在宫内繁奕也会帮衬着茵儿妹妹的。”孟繁奕敛了眉,腹部忽然抽疼了一下。
过去的种种一点一点浮上了她的脑海,就连腹中胎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帮衬?哼!”窦枋一拂袖,想起方才茵儿消瘦的脸颊,他便忿忿不满,“茵儿在宫中到底如何我岂会不知?这便是你口中的帮衬?当初若不是你苦苦求我,如今为皇上诞下长子的人会是你?”
“你!”一阵阵疼痛从孟繁奕腹部传来,她也终于褪去了脸上强撑的笑意,“可是下手的人毕竟是你呀,右丞大人!你如今难道要与本宫挣个鱼死网破?”
“微臣如何敢?只不过想提醒娘娘,如今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做人做事别只顾着朝前看,小心栽跟头!”
道理孟繁奕自然是懂,窦枋如今是右丞相,与他闹翻对她并无好处。
“本宫知道了,茵儿的事情本宫会安排的。”孟繁奕望了在远处与夏语嫣谈天的窦乐茵一眼,“那件事……父亲没有说与茵儿知道吧?”
“茵儿心思单纯,不适合知道那些。”
提及窦乐茵,窦枋脸上又现和蔼。茵儿母亲过世得早,他没有续弦,而是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自然是将所有的爱倾注于她。
“是啊,只本宫是恶毒妇人。”孟繁奕自嘲道。
她的出身,她的条件,不容她活得单纯无害,所有的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去争取。
肚子……又微微泛起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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