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半个村子的村民转移后,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大。
穿着蓑衣撑着雨伞,顷刻间的功夫身上都淋了个透湿。
苏毅看到白鸽的头发都搭在身上,粘糊糊的,一缕一缕,脸上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心疼到不行。
“白鸽,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白鸽摇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好了要一块地,我回去算什么,再说了,你现在右手不能动,说好了我要照顾你的,我不能反悔。”
“白鸽……”苏毅心情复杂。
突然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嘴快,说让她照顾自己的话,白鸽应下了承诺,就会做到底。
“好了,不是还有十八户人家嘛。走,我们赶快将人转移走。这雨是越来越大了。”
反正撑伞也没用,二人索性丢了伞,只穿着蓑衣,在雨里奔波来去。
此刻已经是子夜。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多少人在做着美梦,可也有好多人,睡不着。
许婉宁就坐在窗边,边写字边听着外头的风雨。
她用的是左手,写出来的字跟她平日里的字完全不一样。
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册子给了陈望。
“把这东西给京都的几位说书人,一人给五十两银子,让他们讲好这个故事。”
陈望领命走了。
外头的雨大得很,这一场雨,足足要下个十天半个月。
朝廷和官兵都在对付这一场雨上,哪里有人会关注那些说书人。
也没人会将这故事牵扯到宫中去,自然就会发酵得厉害,等宫里头的人知道,外头也差不多传开了。
翌日,雨又停了,太阳出来了。
有些人闷不住,就出去找乐子,听故事自然是最好的找乐子。
今日的说书先生有了新的故事。
说的是一户富贵人家,生了五个儿子,最后是大儿子继承了家业,当了家族的家主,其他四个儿子各自分得了一些家业和财产。
财产很多,足够四个兄弟衣食无忧、享用不尽过一辈子。
只是,钱再多,到了五兄弟这一代,子嗣凋零,只有老大生了个女儿,老二生了儿子,老三老四成亲几年,一无所出,老五还没成亲。
本来相安无事,可老二偏偏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可以取老大代之,竟然想推翻老大,自己当家主,可还没有开始行动,就被老大发现了,将人给嘎了。
临死之前发现儿子不是他的,他喜当爹,帮别人养了十多年的儿子,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这事儿原本了结了,可有大夫却在这时候说了一件关于老二的事情。
老二的元阳有问题,不能让女人怀孕。
这事儿一出,就有人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老大老三和老四。
老大的女儿身体还不好,老三老四成亲数年一儿半女都没有。
难道老大老三老四的身体都有问题?
说书先生讲完了故事,隔壁桌子就有人在窃窃私语:“这种人不少啊。我家村子里就有一个男的,娶了老婆好多年都生不出孩子,没办法,只能让他弟弟跟她老婆一块,人家一夜就怀上了,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人虽然心里膈应,可没办法啊,他不能生,况且孩子是自己亲弟弟的,跟自己的不一样嘛?开开心心地养着呗。所以,女人不能生,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很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啊。”
“这事儿我那天也听人说过一件。说是把自己老婆休了,另外娶一个,还是生不来,休掉的老婆再嫁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你说,这五兄弟一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怎么一家子都生不了呢?”
“老大不是生了个女儿吗?老大应该能生吧。”
“你没听说书先生说嘛,那女儿身体不好,迟早会早夭的。”
“难道不能生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那五兄弟要是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有可能。”
“先生,那五兄弟是亲兄弟吗?”有人问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正在收拾今日的东西,笑着回答:“同父异母算不算亲兄弟呢?”
同父异母啊!
那还真的不算。
若说这病是从娘胎肚子里带出来的,总不能五个娘都有这种怪病吧。
唯一有可能的是……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家主有这个病,不能生,就算生了也是不健康的,所以他知道后,生怕自己家主的位置被其他兄弟给抢了,这才下毒,把其他的弟兄都给害得不能生孩子了?”
“我是大夫,你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书先生离开了茶楼,见四下无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的小巷子里。
一个带着围帽的男子正一上一下地掂着钱袋子在等他。
见人一来,男子将钱袋子朝说书先生扔了过去:“说得很好,这是你今天的酬劳,别忘记了明天继续说。”
“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说。”说书先生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打开看了看,一个五十两的银元宝。
他咬了一口,硬邦邦的。
昨天拿到故事的时候,就得了五十两,今天又得五十两,这男子说了,让他说满十天,那就是五百五十两。
天呐,管他说的是什么辛密腌臜事,赚到了钱,说满了十天,他就离开京都,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京都的其他地方,还有三个说书先生得了五十两的赏钱。
这故事要说十天,京都的雨也要连下十天。
山脚下的村民都转移得差不多了。
那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成了个钉子户,说什么都不转移。
“你们就是怕死!”老人家一脸怒容,“这么小的雨你们就怕了?我看你们是怕官兵吧。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难道是老天爷,说会塌方就真的会塌方?他们骗得过你们,骗不过我,老头子我就是不信!”
老人家指着苏毅的鼻子骂:“你说说,这回你们动了什么心思?我告诉你们,这座山七八十年前就挖过一回了,里头的矿石早挖光了,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县志记载过,这有几座山在七八十年前发现过金银矿石,于是就派人在这里挖了几十年,将山里的矿石都给挖了空。
苏毅耐心地解释:“老人家,您刚才也说了,这山之前挖过,那要是雨再大一点,它会不会塌方呢?”
“不会不会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老人家拄着拐杖,大刀阔斧地往家门口一坐,“他们怕是他们走,我不怕!我在这里生活了八十多年了,什么雷雨天气没见过,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面对胡搅蛮缠的老人家,已经有官兵沉不住气了,“我说你这个老头,怎么那么倔呢,我们是我了你好。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老人家眼睛一翻,跟苏毅告状:“你听到没有?他骂我是狗,你才是狗,你才是狗!”
那捕快委屈地道:“我就是引用了一句话罢了,我又没有其他的意思!”
八十多岁的老人家,犟起来跟个孩子一样,说什么都不听。
好多人都劝苏毅放弃。
“算了,他想死让他死吧。别在跟他胡搅蛮缠了。”
很多官兵都走了,只留下苏毅。
白鸽也劝他放弃:“要不算了吧?”
苏毅摇头:“不能放弃,我跟他的家人许诺过,会把他平安带出去的,我说到做到!”
白鸽只得由他:“好,那我跟你一起。”
苏毅每天要往这个老人家里跑三趟,早中晚各一趟,每次去还要带上一日三餐。
刚开始那老人家怎么都不肯吃,后来实在是家里没吃的了,老人家这才吃苏毅带的东西!
不过每次吃,老人家每次都取笑苏毅:“我说当官的,你不是说山上会塌方吗?你瞧瞧,这都过去七八天了,哪塌了?”
苏毅不说话。
他如今也是焦头烂额。
已经被转移走的老百姓吵着闹着要回家,避难所每日里乱得跟一锅粥一样。
这还不算,朝堂之上也开始再乱了。
有人指责裴珩:“裴大都督,这雨都下了七天了,哪怕下得再大,必定要晴上个半日,这跟往年的雨哪里有不同呢?裴大都督,你说说你给朝廷增添了多少麻烦!”
转移官兵,光靠顺天府的那些捕快是不够的,兵马司出兵,六部出人,浩浩荡荡的将近上百人,每日不到衙门报道,直接就去郊区跟老百姓做工作,劝老百姓迁移。
衙门里的事情全部都落下了,怎么能不让人着急啊!
裴珩不说话,他耷拉着脑袋就有更多的人弹劾他。
“皇上,裴大都督所言皆虚,外头这雨虽然下得大,但是与往年并无不同,那么多人都在外头,这衙门里的事就停摆了。”
“衙门的事重要,还是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重要?”裴珩反问那人:“若是那些老百姓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谁去赔他们的命!”
那人不说话,他不愿意跟裴珩争执:“皇上,衙门的事事关天大的事,还是将人召回来吧。”
“皇上,还是将人召回来吧。”
不断地有人跪请璋和帝将人召回来。
璋和帝看向裴珩:“裴爱卿有何建议?”
裴珩拱手:“臣没有建议,但凭皇上处置!臣只有一句肺腑之言,老百姓的安全,比衙门的事情重要多了。”
他的这句肺腑之言,依然没有换取璋和帝的重视。
璋和帝沉吟了半晌,然后道:“钦天监算了日子,雨这两日就会停了,既然如此,派出去的人就都全部回来吧,不用再去了,朕也知道,衙门的事情多,你们都辛苦了。”
几个站出来的官员一听,立马谢恩:“谢皇上体恤,臣等为皇上办事,一点都不辛苦!”
裴珩勾着头,咧唇冷笑,“皇上,要不还是过掉这两天,再将人抽回来吧?”
“不用等了。就这么说定了。”璋和帝大手一挥。
他心情好的很,又是接连七天,十位后妃的肚子都好的很。
这段时日,他又宠幸了不少的妃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能结果子的!
璋和帝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外头的风啊雨啊老百姓啊,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有有儿子,才能坐稳江山!
“裴大人。”身后的叫声让裴珩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毕恭毕敬地拱手:“罗大人。”
来人正是罗子旭。
“你怎么说?”
裴珩不懂:“什么怎么说?”
“别跟我装聋作哑,就是这一场大雨,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没怎么认为,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裴珩回答:“但我不是神,不知道这一场雨究竟会如何。”
哪怕有阿宁跟他说这一场雨,会导致山体塌方,会将山脚下的村子全部都埋起来,裴珩也不能直接这么说!
谁还能预判到未来的事情呢!
哪怕阿宁是重生回来的,他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很多事情都跟前世不一样了,这一场雨,若是也有变化呢?裴珩不敢赌!
他不能让阿宁承担这一切!
“你觉得这天有问题,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罗子旭:“我觉得这天跟往年没啥区别啊,况且,钦天监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瞧瞧,罗子旭都看出来了,若是自己再坚持,他该如何解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只是觉得跟往年不一样,不过钦天监看了天相,说这几日就会停雨,停了就好,衙门那么多事,总是离人也不是个事!”
罗子旭为官这么多年了,什么看不透,冷笑连连:“你以为他们真的是衙门的事情做不完,非要那些人回去?不过是那些人不想吃苦受累在外头奔波罢了,一个个找到上方送点礼要早些回去罢了。”
他就是刑部的,那群下属看到他跟老鼠看到猫一样,都不敢到他这里来触霉头。
不过其他衙门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有些人,敛财敛的跟貔貅一样,罗子旭不过是看破不说破。
“现在的大越跟这天一样,什么时候能晴,是个迷啊!”
裴珩望着天:“罗大人稍安勿躁,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的!”
在京郊转移老百姓的那些官员,除了刑部的人,其他的都拍拍屁股回去了。
有人劝王兴民也走,王兴民笑笑:“再等两日吧,等天放晴了再说。”
众人都以为是璋和帝没让他撤,他才不撤,谁都不知道,他是因为裴珩。
大都督没让他撤,他撤个屁啊!
已经转移了的老百姓见官员都跑了,天也晴了,在避难所待不住了,嚷嚷着要回家。
顺天府的捕快和刑部的官员守不住,全部都到王兴民面前去哭了。
“大人啊,这些老百姓吵嚷着要回家,属下们都快按不住了,要不就让他们回去吧。”
王兴民眼珠子瞪的老大:“好不容易将人弄出来,你们还想让他们回去?那之前的活不都白干了?”
“可是大人,按不住啊,属下们按不住啊,他们都想要回去啊,说是要回去挣钱。”
“你们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让他们在这儿也能把钱给挣了!”王兴民呵斥他们。
“怎么挣啊?”顺天府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子瞪的老大,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兴民恨铁不成钢:“咱们现在还有什么人在这儿?”
“就咱们顺天府的,还有几个刑部的官员,其他都没了。”官员们哭丧着脸说。
之前还有上百号人,如今人数锐减,老百姓的工作就难做了。
王兴民教他们:“这还不简单吗?他们想挣钱,我们就想挣钱的法子,下这么大的雨,这堤坝要不要加高?这还没有转移的老百姓的工作要不要做?咱们这些人的衣食住行要不要人做?咱们把这些事儿都给他们做啊,男人去外头帮工,女人在避难所洗衣做饭,把这些伙计都给这些人做,给他们工钱,就说天气恶劣,工钱翻倍,有这活干,他们不就挣到钱了嘛!”
有道理啊!
在场哭嚎的人都不哭了,纷纷说这是个好主意,回去立马就把王兴民的话带了下去。
一听说工钱翻倍,男人和女人都沸腾了。
哪里还想着回去的事儿,一个个纷纷报名,都想趁着下雨多赚几天的钱!
而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残,王兴民也没有让他们坐在原地干等,这种天气,很折磨人的心情,特别是老人家,故土难离,小孩子,又是活泼好动的,关在屋子里头,难免哼哼唧唧。
王兴民就让人买了不少的玩意过来给小孩子们玩,还安排了两个会读书认字的丫鬟们过来教孩子们读书,至于老人家,王兴民则是请了几个草台班子唱戏的,来给老人家解闷。
这唱戏的原本就是一些老人家组成的,在避难所,包吃包住每天还给几个钱,唱的不知道有多卖力。
老的小的全部都安顿好了,王兴民就安心等着。
那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见天晴了,官兵们的数量也变少了,就得意地笑:“我说吧,瞧瞧,天晴了,你们也都走了大半,这几天做的啥事啊?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有捕快被老人家气得扭头就走,苏毅没气,就蹲在老人家门口,耐心地劝说着。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白鸽都能背下来了。
“苏毅,你不走吗?”待了一盏茶的功夫,白鸽就问苏毅。
原本平时这个时候,苏毅送过了晚饭,劝一会儿才会离开,可今日一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毅说:“白鸽,你先回去吧,今夜我不走了,就守在这里。”
大人说了,再等两天,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候,既然最关键,那这老人家的安全,他就要睁着眼睛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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