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山回到公寓已经很晚,可儿累得简直快要趴下,匆匆洗漱完毕,倒头大睡,竟没有注意到杨帆三番五次语言又止的表情。
半夜,睡意最浓时,迷迷糊糊听见杨帆低声喊:“可儿、可儿......”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胸口贴着背心。
可儿困倦得不行,连手指也不想抬一下,含糊嘟哝:“别闹,别闹,睡觉。”
他嘴唇轻柔碰触她的耳垂,灼热气息几乎有些烫人,“有件事,我骗了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嗯,”眼皮仿佛胶着般,怎么也睁不开,她翻一个身,冷气开得有点大,她往他怀进而缩了缩,含混不清说:“看什么事,有没有过底线?”
“其实,我......”他听见她匀称的呼吸,又沉睡过去了,可以在他身边安然入眠,说明她全身心的信赖他。杨帆抬起上半身,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细看她安详睡颜,白玉般的脸庞,既使黑夜也掩不住的光华,指尖轻划过温润柔腻的肌肤,太过的美好,能否永远属于他?他躺下拥住她,闭上眼悠长叹息一声。
恍恍惚惚,可儿听见敲门声,懒洋洋闭着眼不想理会,门外的人却敲个不停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她艰难的睁开眼,才发现天色大亮,看一眼身边的杨帆,他睡得很沉,几缕蓬松的发搭在额前,像个孩子般柔和纯净。她的心倾刻间如同陷入一堆丝绒中,柔软得不着边际,悄悄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他的脸。敲门声越发的急促,可儿怕吵醒了杨帆,只得收回手,匆忙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说她雍容华贵并不是指她的穿着打扮,她的衣着固然典雅精致,但并不张扬,甚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让人感觉雍容华贵的是她那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她长得很漂亮,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相反看起来十分和善,但双眼看着对方人的时候,偏让人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看见穿着睡衣的可儿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十分吃惊,错愕半晌,说不出话。
可儿彬彬有礼:“您好,请问您找谁?”
她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客气问:“杨帆是住这儿吗?”
她的眉目间依稀可见杨帆的影子,可儿猛然有所省悟,顿时脸颊发烫,强自镇定:“阿姨,你请稍等一下。”她急忙折回房内,推搡犹在熟睡中的杨帆:“杨帆,你醒醒,快点醒醒......”
“什么事呀。”他打一个哈欠,闭着眼睛伸手去搂她,“不是还在假期里吗,来,再睡一会儿。”
“杨帆——”可儿急得想哭,但愿是她猜错了,第一次见到家长,竟是这样尴尬的情形。
杨帆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睁大了眼睛,无意向她身后瞄一眼,立即跳下床,“妈妈!”
可儿认命的闭了闭眼,果然没有猜错,她双手支持住床沿,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站在杨帆身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杨帆妈妈已自行尾随可儿身后进入了房间,看一眼衣着不整的儿子,又看一眼他身边的可儿,脸上波澜不兴。杨帆下意识拉起可儿,护在自己身后,满脸赔笑:“妈妈,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我不就行了吗?”
杨帆妈妈淡淡说:“你们先收拾一下,我十五钟后再进来。”和进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她走出了房间,并细心的为他们带上房门。
“可儿。”杨帆急于向她说明什么。
可儿把他拉入了盥洗室,“我们先把自己收拾整齐吧,别让你妈妈等太久。”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所有状况,只得重重握一下她的手,“别紧张,凡事有我。”
十五分钟后,杨帆拉着可儿向母亲介绍:“妈妈,这是我的女朋友秦可儿。”
可儿礼貌招呼:“阿姨,您好!”并倒了一杯水放到杨帆妈妈旁边的电脑桌上,“您请喝水。”
杨帆的妈妈颌首回以一笑:“谢谢,”她在房间里的唯一张椅子上坐下,“你们也坐吧。”
看杨帆和可儿并肩在床沿坐下,杨帆妈妈才问:“你们是同班同学吗?”
“不是的,”杨帆抢先说:“我和可儿是校友,她比我低一届,读工商管理专业,妈妈,你别看可儿比我低一届,能力比我强多了,年年拿一等奖学金,我四级还没有通过的时候,她就已经通过了六级。”
“是吗,可儿?”杨帆妈妈直呼可儿的名字,十分亲切的样子,说:“杨帆这孩子学习不怎么努力,应该多多向你学习,眼看着快毕业了,我希望他能出国继续深造,可他就是不肯听,有空你帮我劝劝他。”
“妈妈,”杨帆又抢在可儿之前说话:“一个人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并不一定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走,我不喜欢读书,读到本科毕业已经是我的极限,我没有能力再出国读个硕士,博士回来。”
被儿子冲撞一下,杨帆妈妈并不生气,声音平缓:“既然你这么认为,妈妈就尊重你的意见,不强迫你出国;但你外公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他一直希望你毕业后能去上海帮他,博锐的担子始终是要由你来接任,你应该早点过去,从基层开始学习,到那里也是实习,为什么非要留在北京实习?”
杨帆焦躁:“妈妈,今天能不能不说这些?”
可儿安静听着他们母子对话,隐隐感觉不对劲,博锐,博锐集团?
杨帆妈妈不再理会他,转向可儿和煦微笑:“对了,可儿,你和杨帆在一起有多久了?”
可儿大大方方回答:“我刚入大学就和杨帆认识了,真正确立关系是在一年前。”
杨帆妈妈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交女朋友都有一年时间了,怎么就不告诉家里一声?”
可儿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慢慢渗透四肢百骸,她转眸看了杨帆一眼,他没有看她,伸过手拉起她的手,正视着他母亲,“妈妈,我原本计划元旦带可儿回去见爸爸和您,现在把时间提早也好,我很喜欢可儿,她是一个好女孩,希望您也能喜欢她。”他握着可儿的手加大了几分力度,手中的力量与温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指尖,渐渐的,她的心绪平复,想起昨夜似梦非梦之间听到的那句话:有件事,我骗了你,你可以原谅我吗?她该相信他的,至少该听听他说是什么事。
可儿抬头看向杨帆的妈妈,她也正认真打量可着儿,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不置可否。看似十分和蔼,十分客气,敏锐如可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和蔼与客气背后细微的疏离排斥。
“阿姨,”可儿坐直身体,不卑不亢说:“您今天毕竟是第一次见我,我知道,要您马上接纳我,有点强人所难,我恳请您能给我机会,多接触几次,或许您会对我多一些了解。”
“好。”杨帆妈妈点头应承,目光又看向杨帆:“能告诉我国庆长假不肯回家的原因吗?”
杨帆皱眉:“节假日里,我只想安安静静休息一下,可每次回家,都要应酬一大堆人,很烦。”
“嗯,应酬多了是挺烦的,”杨帆妈妈说:“其他的人你可以不应酬,馨馨是你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昨天刚从国外回来,你总不能避而不见吧?”
杨帆满在不乎笑:“那家伙哪里需要我应酬,每次回国就忙着泡夜店,玩伴一大堆,光几场异国情缘,就够她玩得不亦乐乎,妈妈,你饶了我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很不习惯她那种生活方式。”
“她在北京没有固定住所,我暂时把她安排到万绿湖别墅居住,今晚为她举办一个欢迎晚会,你是主人,不应该缺席,带可儿一起去参加吧。”杨帆妈妈站起身缓步向门口走去,“车子在下面等着我们,可儿,你不会拒绝我的邀请吧?”看似客气的邀请,实际已容不得可儿拒绝。
杨帆担忧的看看可儿,“妈妈,我们——”
杨帆妈妈停下脚步回头,微笑:“我希望能有机会和可儿多做一些接触,增近了解,你不愿意吗?”
杨帆哑口无言,可儿从容回以一笑:“阿姨,谢谢您的邀请,我很乐意去,正好也可以对杨帆的真实生活多做一些了解。”
刚走下楼,一辆黑色轿车就慢慢行驶到他们身前,司机下车,拉开车门。可儿看着车头那个标志,以“B”为主体,生出一对翅膀,形同凌空翱翔的雄鹰,她学的是经济专业,对名牌再怎么无知,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全球知名的品牌标志,普通公务员一年的工资不知道能否买到这辆宾利雅致轿车的一个轮子。身旁,杨帆不安的看着她,她侧过头冲他笑了笑,看见他眼中的紧张与歉意,一股浓烈的苦涩从她舌尖弥漫开来。
杨夫人坐在车里,闲暇以待车下那对心思纠结的小儿女。从向妈妈表明态度开始,杨帆就一直紧握着可儿的手不肯松开,掌心的汗水濡湿了她的手。可儿费力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先一步上车,在杨夫人身边坐下,杨帆呆呆站立在车门旁边,似乎忘记了该上车。
杨夫人也不催促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可儿,“天气怪热的,应该多补充水份。”
“谢谢。”可儿接过饮料握在两手间,十指连心,冰冷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心中,却怎么也冷却不了心底的焦燥。
杨帆终于慢吞吞的上了车,一路上,心不在焉应答着妈妈的话,视线却总围绕可儿打转。
杨夫人不时主动与可儿聊天,算不上特别热情,但不至于冷落了她,言谈之间,馨馨这个名字不时被提到:“杨帆从小不喜欢和女孩子接触,说女孩子爱哭鼻子,特烦人,馨馨是他唯一个异性玩伴。”
“就她那疯疯颠颠的样子也能算是女孩?”杨帆插嘴:“当年我们那一群发小之所以能容忍她跟着我们混,完全是因为没有人把她当作女孩子。”
“女大十八变,馨馨现在倒是越变越漂亮了,”杨夫人谈笑风生,怎么看都是一个容易相处的长辈,“那孩子个性比较强,年纪轻轻一个人满世界跑,说是寻找艺术的灵感,在画坛上居然闯出了一点小名气。”
“全是幌子,名气是她老爸用钱硬捧出来的。”杨帆很不以为然,“乱七八糟不知道涂了几幅什么东西,被那些花钱收买来的所谓评论家吹捧几句,真当自己是天才少女画家了,背个画夹满世界游山玩水吊凯子。”
杨夫人轻哂:“你这孩子,一向不喜欢在人后说三道四,今天怎么偏和馨馨不对盘,这样踩老朋友可不对。”
“我是实话实说,又没有抵毁她,当她面我还这样说。”杨帆说着话,目光又向可儿飘过去,“何况她自己说过,最大的乐趣就是吊遍各国帅哥,一辈子只恋爱不结婚。”
可儿浅浅含笑,一言不发,确实,不管别人怎么样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影响到他,杨帆一般不予置评,而今天他似乎急于与那个叫馨馨的女孩撇清关系,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车子驶入万绿湖山庄开始减速慢行,可儿望向窗外,森林、河流、湖泊、溪谷,一栋栋别墅点缀其间,人间天堂的景致如一幅长画卷般,在眼前缓缓展开。她的办会室里就挂有这样一幅画,但远不具备眼前真实景致的灵气与生动。万绿湖山庄的品牌营销战略是经济课程上的经典案例之一,可儿清晰记得那句赏评之语:金字塔顶尖的客户群体,低调含蓄从容。她把那幅画高挂在办公室的墙上,曾对杨帆笑言:“我要把入驻万绿湖山庄作为奋斗目标,给自己增加一些动力。”
杨帆漫不经心回答:“住进去了也就那样,没啥大不了的。”
如此风轻云淡,她当时以为他只是没有把她的话当真,现在才明白,原来她当作奋斗目标仰望的地方,他早已置身于其中。
可儿垂下眼眸,她的睫毛很长,眼帘低垂时,睫毛呈扇形的弧度,微微翕动。杨帆抬了抬手,又无声垂下,转过头,也望着窗外出神。
车厢里陡然清静,杨夫人看着可儿,优雅微笑,到底年轻,再怎么极力表现得镇定从容,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情,换作是同龄人,或许看不出来她情绪的波动,落入杨夫人眼中,却一览无余。
车子驶入一幢欧式建筑风格的别墅,杨帆先下车,回过头向车厢里伸手:“可儿——”
可儿抬起眼帘,眼眸清冽如昔,杨夫人有些意外,看可儿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兴趣,可儿对她坦然一笑,既然来了,何不面对,就算死心,也要死得彻底。她把手递给杨帆,走下车。
握住她的手,杨帆心底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吁一口气,“可儿,我——”
一个身影猛冲过来,爽朗的女声兴奋高喊:“杨帆,总算等到你的大驾了,来,让姐姐抱一个——”
杨帆拉起可儿惊恐后退,一手挡在前面,“别,你别过来,你那什么欧式还是美式熊抱不适合我。”
“切,”那女孩紧急刹车,“没意思,明明是年轻人,表现得跟个小老头似的,没一点浪漫情调。”
“那先要看对象是谁,我可没兴趣和男人婆玩浪漫情调。”虽然是对那女孩说话,杨帆的眼睛却看着可儿,握住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拇指腹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轻轻摩挲,隐隐透着一种暧昧的亲呢。
那女孩的目光往可儿身上一溜:“咦,从来哪里找来个古典美人?”
杨帆搂住可儿的肩,不无自豪:“我女朋友秦可儿。”
“你好,”那女孩大方向可儿伸出手:“我叫梁蓉馨,大家都喊我馨馨。”女孩瘦瘦高高,削着薄薄的短发,一身休闲的牛仔裤加T恤,长相算不上漂亮,但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然而然的张扬洒脱,使她别有一种明媚气息,与杨帆很相近的阳光气质。
可儿抬手和她轻轻一握,礼貌微笑:“很高兴认识你。”可儿身上所穿正是杨帆为她买的那条裙子,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梁蓉馨羡慕看看可儿曲线柔美的身材,无意识低头扫一眼自己平坦的胸部。
杨帆恶意笑:“别看了,再怎么看,东北平原也不会变成珠穆朗玛峰。”
“杨帆,你找死。” 梁蓉馨大怒扑向他。
杨帆大笑拥着可儿轻轻松松绕过她,跳上屋前的石阶,除了梁蓉馨,还有七八名年轻男女,一群人在房子前廊上或站或坐,笑嘻嘻看热闹。杨帆一一为可儿作介绍,长发披肩穿淑女裙的女孩叫童童,和馨馨一样是杨家世交的女儿,另外两个女孩是馨馨带来的朋友,男孩们则都是杨帆的发小。大家嘻嘻哈哈对着可儿“嫂子、弟妹”的喊,可儿大窘,杨帆却不作纠正,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其中一个叫严少平的发小捶杨帆一拳,“你小子不厚道,交了女朋友也不吭一声。”
“嗤——”杨帆眉稍一挑,“你们这群家伙哪个不是如狼似虎,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带到你们面前。”
严少平奸笑:“你凭什么确定现在就有十足的把握,”他隔着杨帆向可儿探脑袋,“弟妹,今晚的第一曲舞我先定下了,到时候咱们多交流交流。”
可儿笑一笑,没有说话。
严少平嘻皮笑脸:“弟妹,给个面子,再说了,没有比较,怎么知道哪个更好呢,交流着试一试,说不定你会发现我比杨帆更适合做男朋友,对不?”
杨帆气:“朋友妻,不可欺,你不懂?”
“哟,还朋友妻呢,”另一个发小凑热闹,“已经是妻了,哪种程度的?”
可儿脸红了红,笑:“我很乐意给这个面子,可惜不会跳舞,没办法给呀。”
“你不会跳舞?”那个叫童童的女孩仿佛听见什么骇人的事情般,一脸夸张的表情:“那你参加各种社交晚会的时候能做什么呢,你家里没给你请过舞蹈教师吗?”
“大小姐,”杨帆凉凉说:“不见得每个人都喜欢参加那些无聊的社交晚会,我一年到头难得有机会出席一次,而且,自己老婆被别人搂在怀里多不爽,我可不许我老婆学跳舞,免得那些好色的家伙借跳舞之名占尽便宜。”
“嗬,你自己不是舞林高手吗?”有人开玩笑:“馨馨和你一起练了多年的舞,岂不是便宜被你占尽?”
杨帆惊讶:“我像是饥不择食的人?”一群人轰然大笑。
“杨帆——”馨馨怒吼震天。
.................
热热闹闹很快到了午餐时间,杨夫人是在场唯一个长辈,坐在长方形餐桌的顶端,男女各一边列坐两侧。
杨帆看一眼面前的餐具,皱眉:“怎么是西餐?”
“特意为你准备的,”杨夫人和言悦色:“我记得你喜欢吃美式西餐。”她侧过头,面向可儿,“你呢,可儿,喜欢吃什么菜式?”
可儿正对着一排亮晶晶的刀叉不知所措,“我——”
杨帆抢先说:“可儿和我一样,只喜欢吃中国菜。”
“哦,”杨夫人面色如常,和煦微笑:“那中午只好将就一下了,我晚上会交待厨房多准备一些中式菜肴。”
“阿姨,”可儿坦坦荡荡:“我没有吃过西餐,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我很乐意尝试一下新食物,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教我如何使用餐具吗?”
“好呀,”杨夫人轻言细语,拿起餐具耐心的一样样示范给可儿看,“西餐的餐具是由外而内使用,这一对用于吃头盘,这一对用于吃主菜......”
看着妈妈与可儿融洽相处的情形,杨帆微蹙的眉宇悄悄松开,也许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困难。
可儿拿起刚学会使用的刀叉,笨拙的切一片烤牛肋骨,一不小心,刀尖刮过盘底,发出尖锐的磨擦声。童童“扑哧”一声轻笑,立即掩住口,餐桌对面紧接着传出一声更尖锐的磨擦声,她循声望过去,对上杨帆冰冷的目光,吓得赶紧底下头。
杨帆扔下手中的刀叉,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给我拿两对筷子来。”
“杨帆,”杨夫人轻描淡写,“你做什么呢,吃个饭都不让大家安生?”
“没事,”杨帆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大家继续,我有点不习惯用刀叉,咱中国人还是用筷子比较舒坦。”他递一对筷子到可儿面前,“可儿,你陪我一起用筷子,好不好?”
可儿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不可思议的柔和,几乎带有低微讨好的意味,她气息一滞,胸口隐隐生痛,默默接过筷子。
用过午餐,梁蓉馨寻了个机会,把杨帆单独叫到一边,“你刚才是不是生童童的气了?”
“是,”杨帆坦然承认,“我的老婆,只要我喜欢,轮得到哪个来笑话。”
“童童没有恶意。”梁蓉馨劝说:“你是男人,要有点气量,别太计较。”
杨帆目光微冷:“童童向来刻薄成性,别的事情都好说,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女孩子斤斤计较,但绝不可以涉及可儿,她对可儿没有恶意最好,万一有恶意,不好意思,我肯定不会给她一点面子,如果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还算是男人么?”
梁蓉馨撇一下嘴角:“老婆,老婆,别肉麻当趣了,你们还不是夫妻,好吧。”
“迟早的事,”杨帆语气绝然:“这一辈子,我只和可儿结婚,不然就永远不结婚。”
梁蓉馨愣了愣,过一会儿,才问:“你就笃定人家肯嫁给你?”
“当然,等可儿一毕业,我就和她结婚,如果她不肯嫁,我天天缠着她,把她身边的雄性动物全部赶走,让她嫁无可嫁,只能非我不嫁。”杨帆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梁蓉馨拍额叹气:“这是什么无赖逻辑。”
他却认真说:“可以避免失之交臂,痛悔一生,做一次无赖有什么大不了。”
整个下午,可儿觉得无聊之极,不关他人态度问题,或许出于杨帆的面子,又或许教养使然,每个人对她礼貌有加。但他们的圈子,她融不进去,她不会游泳,不会打高尔夫、保龄球;男孩子们谈跑车,谈瑞士的滑雪、日本的富士山......;女孩子们谈名牌时装、香水,皮包.....;全是陌生的话题,她只能站在圈外看热闹。
可儿开始怀念室友们,嘻笑打闹,无拘无束,不必顾及所谓礼仪修养;零食一起分着吃,不是什么贵重珍馐,吃起来格外香;衣服轮换着穿,不是名牌精品,但青春无敌;那才是适合她的圈子。望着伙伴中兴味盎然的杨帆,她渐渐有所了悟,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不属于他的圈子里迁就她。他就陪伴在她身边,她却恍然看见彼此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临近傍晚,陆续有其他客人到来,杨帆和梁蓉馨被杨夫人叫去陪她一起应酬宾客。杨帆跟随母亲身后,心不在焉的周旋于宾客之间,目光却频频看向可儿所在的位置。
杨夫人瞟他一眼,不满:“专心点,行不行?”
“妈妈,”杨帆眉宇微蹙,隐隐透着不耐烦,很不喜欢客套应酬的场面,若换作平日,他早就一走了之:“客人并不一定非要我应酬不可,我......”
“芷萱,”一个刚进门的客人打断了杨帆的话,笑容满面走向杨夫人:“好久不见了。”
杨夫人热情迎上前:“是呀,雨菁,差不多有一年多时间没见面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看样子是年轻时代闺密之类的朋友,两个人聊得起劲,暂时没有杨帆和梁蓉馨什么事,两人退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歇口气。
趁着这个空档,梁蓉馨取笑杨帆:“整一个下午,你的眼睛都粘在你女朋友身上,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怕有人拐跑她,还是怕有人欺负她?”
杨帆笑一笑,眼眸中却隐隐透着忧虑,“都不是,我怕她不声不响跑了。”
“跑了?”梁蓉馨不解:“我看她不像是那种软弱怯懦的女孩。”
“当然不是,恰恰相反,她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坚强最有智慧的一个......”杨帆轻轻叹一口气,没有继续说出下面的话,正因为如此,她的骨子里有一股近乎执拗的傲气,不容欺骗,不肯受人恩惠,不肯妥协。
梁蓉馨奇怪追问:“既然这样,你还叹什么气?”
杨帆恍若未闻,目光关切注视可儿,她独自坐于大厅一隅,手里捧一杯色泽鲜艳的鸡尾酒,慢慢饮尽一杯,可能感觉味道不错,侧头想了想,又拿起第二杯,她的酒量不好,鸡尾酒的酒精含量不低,杨帆急忙向她快步走去。
“小帆,”杨夫人已经和朋友寒暄完毕,喊住他,温言交待:“你们该去换衣服了,别忘记你是主人,应该请馨馨领跳第一支舞,而且,大家对你们的小提琴钢琴合奏也很感兴趣,晚会正式开始时就以此为序幕吧。”
杨帆看母亲一眼,回转过头,又看向可儿,杨颍不知道时候已经到来,正坐在可儿身边,和她低声聊天。他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安下心转身面对母亲直率问:“妈妈,您不喜欢可儿吗?”
杨夫人不愠不火,“才第一次见面,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呢?”
“我很喜欢可儿,多接触几次,您慢慢就会发觉她的好。”杨帆恳切:“妈妈,我带可儿来这里,是希望您能接纳她,而不是冷落她,给她难堪。”
杨夫人微笑:“那么,我该怎么做才不至于冷落了她呢,她是能和你进行小提琴钢琴合奏,还是能和你领跳第一支舞?如果她上得了这个台面的话,我很乐意让她取代馨馨,想必馨馨也不会介意。”很平和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慢。
杨帆觉得难过:“所谓高雅艺术,最终还是要用俗得不能再俗的钱来成就,我们这些人具备多种娱乐技能,只不过是命比可儿好一点,有这个条件去学习,但并不表示我们比她更优秀,换作同样的处境,也许我们远不如她。”
杨夫人轻哂:“可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一生下来注定站在高处俯视别人,有些人却注定站在低处仰望别人,付出再多努力,也达不到他们所希望企及的高度。”
“既然您不肯接纳可儿,我马上和她一起离开,没有理由再让她为我承受这些无谓的难堪。”杨帆转身要走。
“杨帆,”杨夫人在他身后说:“为了一个女孩子,你就要和妈妈翻脸吗?”
梁蓉馨见气氛紧张,连忙拽住杨帆的手臂,“伯母,你别生气,我和杨帆这就去准备,保证让您看到一场出色的表演。”连拉带拖,她把杨帆拽到大厅侧边的一间休息室里。
杨帆不耐烦拂开她的手,“有话快说,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你以为我喜欢呀,夹在你们母子中间,两边不讨好。” 梁蓉馨恼火,“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为秦可儿去和伯母闹腾,除了让伯母更加反感、排斥她之外,对你们还能有什么帮助,难不成,你真狠得下心和你父母断绝关系?”
杨帆默不作声。
“杨帆,”梁蓉馨耐心劝说:“要让伯父伯母接受秦可儿,总得有一个过程,你何不顺从着长辈一点,先把关系缓和了,再让他们慢慢去了解她,向自己父母服个软,又不是什么跌面子的事。”
“向自己母亲服软,当然不是什么跌面子的事,可是——”杨帆苦笑:“我想我是了解自己母亲的,或许她今天确实是第一次见可儿,但绝对不是第一知道可儿的存在,她显然对可儿的情况很清楚,想必早作过一番调查,所以——”他顿住话语,胸口闷闷的,很是难受,早该想到的事情,却片刻前才想通,他的父母岂是简单之人,他和可儿交往了一年多,他们怎么可能会一无所知,所以亲自去公寓接人,故意给可儿难堪,让她知难而退,
梁蓉馨沉吟片刻,说:“合奏一段乐曲、跳一支舞花不了多少时间,做完伯母安排的这点事,你再去陪秦可儿,伯母应该再没有理由反对了;你应该相信你的女朋友,正如你所说的,她是一个坚强有智慧的女孩,难道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
杨帆再一次沉默,他当然相信可儿,他不相信的是自己,种种难堪因他而起,可儿是否会原谅?
可儿安静靠在沙发里,仰起脸望见大厅上空那盏巨型水晶灯,灯火辉煌,无数粒小水晶灯折射出耀眼光芒,她觉得眩目,微微闭上了眼。
“怎么?”杨颍问:“喝多了?”
“还好,”可儿笑嘻嘻,“才喝了两杯,第一次喝酒尾酒,本来想喝个过瘾的,你却不让我喝。”
“杨帆说你酒量不好,”杨颍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我很不喜欢参加这一类晚宴,是他打电话求我来陪伴你,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该把你照顾好。”
笑容渐渐从她脸上褪去,最后在唇角弯成一个无奈的弧度,“对不起。”
杨颍摇头,“没必要说对不起,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要你内疚,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他对你的心,有些事情他确实隐瞒了你,但感情是真的,可儿,别的话我不便多说,我想杨帆更愿意亲口对你说,希望你至少能给他一个机会,亲耳听听他的解释。”
“其实,我都明白的,只是......”可儿顿一下,声音低低:“或许,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希望和杨帆能有个未来,这种场面迟早要面对。”
可儿茫然笑:“面对了,就一定能有未来吗?”
“面对了,不一定能有未来,”杨颍招手叫来一杯果汁递给可儿,“但是如果逃避了,你们就肯定没有未来。”
“未来——”可儿低声喃喃,辉煌灯光下,她雪白的脸庞显得有点惨淡。
虽然只是小型的家庭式聚会,不需要太过于正式,女士们仍穿上了漂亮的晚礼服。杨颍特意为可儿也带来了一套晚礼服,这一次走的是淡雅风格,雪纺长裙,搭配以珍珠首饰,水晶跟的鞋子,整个人显得清逸出尘;化上一个淡妆,脸色不再如同先前那般苍白,五官顿时生动清丽了许多。
杨颍满意:“底子好,真是好打理,你今晚适合这样的扮,清雅大方,且不张扬。”
“小颍,”杨夫人出现在化妆室门口,“原来你在这里,害我到处好找。”
“舅妈,”杨颍问,“找我有事?”
“难得你肯出席一次晚宴,不跟我打个招呼就不见人影了,我还以为你又中途退场了呢。”杨夫人瞄一眼可儿身上的晚礼服,眉头微微一皱:“白色的?馨馨的晚装也是白色的。”
杨颍赶紧解释:“只要衣服式样不同,就不算撞衫,这件礼服是我定制的,不可能和馨馨那件完全一样。”
“但颜色完全一样,”杨夫人不轻不重说:“这个晚会是专程为欢迎馨馨而举办,而且,她和小帆要领跳第一支舞。”
“舅妈,”杨颍恳求:“既使是完全相同的衣服,不同的人穿也会有不同的风格,这衣服适合可儿,穿在她身上很漂亮,不枉费我一番心血。”
杨夫人淡笑:“小颍,你喜不喜看电视或者电影?”
“嗯?”杨颍莫明奇妙。
“你有见过哪一部戏里,女配角可以抢女主角的风头?”
可儿默默走进里间更衣室,杨颍不忍:“可儿——”
杨夫人满意笑:“可儿果然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小颍,你帮可儿换一套礼服吧。”
杨颍郁闷嘟哝:“一时间,哪来得及找备换的礼服。”
“没关系,我不用穿晚礼服,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漂亮。”可儿捧着换下的晚礼服走出来,小心翼翼整理好放入衣套,“颍姐,谢谢你,只可惜这么漂亮的衣服,我没有缘份多穿一点时间。”
杨夫人站在门口,饶有兴趣看着可儿。
可儿大大方方冲她一笑,解开盘起的头发,对着镜子细心梳理齐腰的长发。杨夫人发觉她没有说错,的确是天生丽质,虽然身上这条水蓝色真丝连衣长裙远不及礼服名贵,穿在她身上却同样毫不逊色,古雅的气息与她的披肩长发相得益彰,原先用于搭配礼服的珍珠首饰和水晶鞋,同样适用于这条裙子,轻轻松松,杨颍依然能把她打理得清丽飘逸。
晚会以杨帆和梁蓉馨的小提琴钢琴合奏拉开序幕。梁蓉馨果然是一袭白色晚礼服,短发精心梳理成一个与礼服相衬的发型,箍上水钻发冠,精致容妆把原本平凡的五官描绘得极为出色。杨帆也换过了一身衣服,走的则是休闲风格,他似乎偏爱黑色。水晶大灯垂吊在顶端上空,光线洒落他周身,形成一圈薄薄光晕,黑色丝质衬衣仿佛天鹅丝绒般散发出柔和光泽,衬得他的眉目越发清峻夺目。
他眼眸低垂,先用小提琴演奏出一段悠扬乐曲,仿佛一缕阳光,钢琴的音乐紧跟而上,两种音乐时而此伏彼起,时而交汇融合,配合极有默契。
可儿虽然听不懂乐曲所蕴含的内在深意,但仍能感受到音乐的华丽与优美。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闻到那清冽的香水气息,可儿知道是谁,却不想回头,继续专注看大厅中央的演奏。
“他们演奏的曲目是《天空之城》,”杨夫人低声解释,“这支乐曲非常优美,难度很高,别看台上才几分钟,台下要反复练习、配合。”
可儿礼貌一笑,只回应了两个字:“是吗?”便不再说话。
杨夫人看看可儿白皙修长的手,“你会弹钢琴吗?”
可儿简洁明了回答:“不会。”
“真可惜,”杨夫人不无惋惜:“钢琴要从小学习,错过年龄段,手指就变硬了,将来既使有机会也学不了啦。”
可儿终于侧过头看她:“这世上可以学的东西很多,并不一定要练钢琴,对吗?”
“有些东西可以很快学会,比如吃西餐,多吃一两次就行了,可这人人都能学习,没什么稀罕;有些东西却需要日积月累的积攒,错过了,天赋再好,也只能一辈子无缘;不同环境成长的人,始终有很大区别。”
“对,”可儿点头,“的确有很大区别,不同环境造就不同的能力,所以别人所具备的强项,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达不到,同样,我所具备的强项,别人也未必能达到得了。”
杨夫人笑起来,正想说话,碰巧掌声热烈响起,演奏已经结束,她站起身向大厅中央走去。
可儿轻吁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向沙发边缘靠了靠,身影隐没于一株大型盆栽之后。
盆栽前方,一男一女正在小声交谈,“周正浩,”是那个名叫童童女孩的声音:“杨帆好像在找人,馨馨就在他身边,他还要找谁呀?”
周正浩四处张望一下,没有看见可儿的身影:“咦,杨帆的女朋友不是来了吗,人去哪里了呢?”
“那个小土妞?”童童嘲讽:“不知道杨帆从哪个山沟沟里找来的古董,对什么都一窍不通,土得要命。”
周正浩脸色微沉,淡淡说:“她远比你漂亮,虽然不是千金大小姐,气质修养比你好很多,有这两点就足够了,自己长得不漂亮,何必这样踩别人?”
“你——”童童气结,又不敢过份得罪周正浩,只好迁怒于可儿,刻薄说:“那小土妞也就脸蛋勉强过得去,一身小家子的寒酸气,哪撑得起杨家的场面,杨帆把她带来也不怕丢人现眼。”
“女人首先要漂亮,相貌是天生的,改不了,既便是整容也改变不了基因,至于其他东西可以通过后天学习得到弥补,没什么大不了。”周正浩讽刺的笑一笑:“人都有嫉妒心,我可以理解,不过,你这些话最好别让杨帆听见。”
“让他听见又怎么样?”童童冷哼一声,“他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这种想攀龙附凤、自以为能麻雀变凤凰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每个哥哥身边都围一堆,结果还不是逗她们玩玩而已,过了新鲜劲,全被扔一边去。”
周正浩不耐烦:“杨帆和你那些哥哥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秦可儿更不是那些女人可以相比的。”
“再不同,也不至于娶那个小土妞进家门吧,要知道,馨馨才是他们杨家内定的儿媳。”
周正浩冷冷瞟她一眼,走开几步,懒得再理会。
第一支舞曲响起,是狐步舞曲,杨帆和梁蓉馨先入舞池领跳,一个着白衣,一个着黑衣,颜色对比鲜明抢眼,两人舞技十分娴熟,却配合得不好。杨帆显然不入状态,目光不时投向人群,急切搜寻着什么。
跳舞的人开始成双结对进入舞池,童童又凑近周正浩:“我们也去跳舞吧。”
“唉,”周正浩推脱:“我们俩犯冲,每次跳舞都配合不好,还是不要跳了吧。”
“你什么意思,”童童恼羞,“嫌我跳得不好?”
可儿从盆栽后面转出来,看见她,那两个人大吃一惊,特别是童童,脸色发青。可儿并不看她一眼,对周正浩微笑说:“周正浩,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正浩漫不经心轻晃手中的酒杯,温和微笑:“刚来不久,家里有点事担搁住,来晚了。”
“愿不愿意请我跳今晚的第一曲舞?”
周正浩疑惑,“你会跳舞?”
可儿一脸诚恳:“不会呀,你教我好不好?”
“好。”周正浩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带起可儿旋入舞池。
数个舞步之后,周正浩忍俊不禁:“小样,被你给骗了。”可儿扬颌一笑,绮丽流光下,明眸皓齿,璀璨生辉,他眩目般眯了眯眼。她不仅会跳舞,而且跳得很好。第一次握她的手,温香软玉,柔若无骨,他不禁有点熏熏然,刚才不过喝一杯酒,居然就有醉意了。
他们配合得极好,舞步如行云流水,狐步舞的轻灵洒脱,欢快优美被他们展现得淋漓尽致。舞曲结束于一个大幅度的旋转,她裙裾飞扬,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如同莲池中乍然盛开的睡莲,恣意妖娆,旁观的人不禁纷纷鼓掌喝彩。
杨帆早已停止跳舞,站在舞池边缘静静看她,他只教过她跳拉丁舞,从不知道她还会跳狐步舞。
可儿也含笑看着他,湘雨擅长舞蹈,她用了整整一个寒假的时间,让湘雨陪她苦练华尔兹、狐步舞。因为他擅长跳舞,所以她努力去学习他所喜欢的东西,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以这种突然的方式呈现到他面前,正如他今天给她一个大惊喜一样,不知道能否让他足够惊喜。
第二支舞曲响起,是华尔兹,周正浩抬了抬手,下意识的看杨帆一眼,悄悄放下手,默默退出舞池,杨帆向可儿伸出手,她转身走开。
径直走到杨夫人面前,可儿依然礼貌有加:“阿姨,我来向您辞行,谢谢您的款待。”
杨夫人抬起头:“你跳舞很美,为什么不再多跳一曲?”
“想看的,都看到了,不想听的,也都听到了,一切点到为止就好,学校宿舍十一点钟关门,我该回去了。”
杨夫人笑了:“和灰姑娘一样,午夜之前离去?”
“灰姑娘的故事只是童话。”
杨夫人慨叹:“是呀,多么美好的故事,可惜只是童话。”
“童话故事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以结婚作为结尾,如果继续写下去,就不再是童话故事,而是悲剧故事了。”可儿轻笑一声:“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客串一回灰姑娘,客串过后,我还是我,即使您肯给机会,我也不见得愿意做灰姑娘,多傻的女孩,只会等待王子的救赎。”
杨夫人饶有兴趣:“换作你处于灰姑娘的境地,会怎么做?”
“我一向比较喜欢自救,”她指一指自己脚上的鞋子:“穿着水晶鞋跳一支舞就足够了,我现在去把鞋子换掉。”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杨夫人忍不住嗤一声笑:“多有趣的女孩!”
杨帆沉默听完母亲和可儿的对话,乌黑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看着可儿的背影消失在化妆室门口,他走近母亲身前,“您对可儿说过些什么?”
“我很欣赏她,”杨夫人脸色一正:“但是,欣赏一个人与接纳一个人是两回事,对于她,我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你们不适合,所以你不必再试图说服我。现在好聚好散,未必是坏事,而且,如果她愿意接受,我可以为她提供各种援助,学习、生活乃至以后她找工作的事,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分开。”
杨帆却笑,有些伤感:“您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可儿。”他大步向着可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杨夫人揉一揉眉心,面有倦意“正浩,”她看向一直静静旁观的周正浩,“你是小帆最好的朋友,帮我劝一劝他。”
“对不起,伯母,我帮不了您。”周正浩则过头,望着大厅中央歌舞升平的繁华,怅然若失,他自己尚且说服不了自己,怎么可能去说服杨帆。
化妆室内只有杨颍正在收拾首饰。
“表姐,可儿呢?”杨帆紧张问。
“走了,”杨颍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同情,“你放心,刘叔会开车送她回学校。”
车子从上午来时的路缓缓驶出,月光下的万绿湖山庄另有一番神韵,人间天堂的美景又一次从可儿眼前无声滑过,一切仿佛梦幻般,她无意中闯入梦境,参加了一场豪门夜宴,然后,梦醒了。
一辆白色跑车从后面追上来,超过可儿所乘坐的宾利轿车,猛然打横,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车辆拦住了整条车道。
司机刘叔诧异:“是小帆的车。”
杨帆下车冲过来,气喘吁吁站在宾利轿车门边。
刘叔在杨家工作多年,妻子是照顾杨帆长大的保姆,杨帆向来敬重他,他看着杨帆长大,对他也是发自心腑的疼爱,见他焦灼的样了,刘叔急忙打开车门,“小帆,有什么事吗?”
杨帆目光一霎不霎盯着走下车的可儿,“刘叔,我送可儿回去。”
刘叔看看两人的情形,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好声好气劝可儿:“闺女,有话好好说啊!”他回到车上,倒车,调转车头迅速离去。
车道上只剩下两个相对站立的人影,可儿望向不远处,蒙胧光影给森林、河流、湖泊、溪谷渡上了一层神秘色泽,美则是美,但在冷冷夜色里,总觉得有些清凄。
“我们回家吧。”杨帆声音轻柔,似乎怕惊吓了她,他所说的家,是指那个小公寓。
可儿走近他的白色跑车,仔细看了看车头标识,学经济专业就是这点好,能够充分了解国际各大知名品牌,“保时捷,”她笑:“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杨帆把可儿拉进车子里坐下,细心为她系好安排带。坐上驾驶座,他面向她,眼眸深深凝视她的双眸,认真重复一遍:“可儿,我们回家。”
浓烈倦意猛然袭来,再也无力维持住从容与镇定的表象,可儿慢慢蜷缩进座椅里,疲惫阖眼:“送我回学校吧。”
刚刚启动的车子聚然熄火,“可儿——”杨帆直视前方,双手不由用力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突起,掌心沁出了汗水,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方向盘,越想抓紧,越是抓不住,“如果一开始,我就对你说实话,是否会和周正浩一样,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
她双眼闭阖,仿佛沉睡般,车道两侧路灯的光线射入车厢,他看见她巴掌大小的一张脸,淡淡腮红掩不住的苍白,心中怆然,倾过身,小小翼翼把她拥入怀中,“对不起——”
“我很累了,杨帆。”她轻轻推开他,力道不大,但很坚决, “请你给我休息的时间、还有空间。”
车厢里一片沉寂,许久,杨帆又启动车子,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女生宿舍楼下,恰好赶上女生宿舍闭门时间。
可儿手扶上车门柄,杨帆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可儿——”
可儿回头,茫然睁大眼睛,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放弃,”他说,“你相信我!”
她推门下了车,走向宿舍楼大门,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她挺直脊背往前走,始终不曾回头。
寝室里没有人,室友们大概都和男朋友渡假去了,可儿摸黑跌跌撞撞找到自己的床铺,虚软无力的瘫倒下去。脸颊贴着柔软的枕头,一滴水珠从眼角渗出,无声无息渗入枕巾,黑暗真好,不必担心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不必伪装坚强。电话的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只觉心憔力悴,不想去理会。
宋恬匆匆跑进寝室,“啪”一下按亮了电灯,拿起话筒:“喂,杨帆?”她诧异,“你找可儿,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等一下。”她走到可儿床前,掀开床帘瞄一眼,又轻手轻脚走开,拿起话筒压低声音:“可儿睡着了,你有急事吗?”
“好,好,我明天告诉她,让她给你回电话。”宋恬挂好电话。
“恬恬。”可儿突然出声。
宋恬被吓一大跳,“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上次说杨帆家大有来头,是什么来头呢,豪门吗?”
“不,不仅仅是豪门,杨帆的爷爷和外公是......”宋恬犹豫一下,说出了两个名字。
对于这两个名字,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陌生,一个是政界要人,常见于报端电视;一个是实业界龙头,有这样一句话,华老大跺跺脚,实业经济抖三抖;杨家和华家作为儿女亲家,被称为是权势与经济的最佳结合,而他们各自的儿女在事业上也颇有父辈风范,其中华家独女华芷萱就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女强人。
齐大非偶,可儿想到了桑丽娜说过的这个词,觉得眼眸刺痛,想是透帘的光线太过耀眼,她抬起手覆盖住双眼,不知不觉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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