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崔太后的声音,二人纷纷噤声,恭顺行礼。
小径虽偏僻,可绕出来的地方,却恰好是在正对着亭子的。崔太后端坐其间,下方左右已坐了几位贵女。
谢蘅芜匆匆瞧过一眼,基本都是元日宫宴时见过的娘子,也不算面生。
见到谢蘅芜,诸女亦起身还礼。
“不必拘礼,都坐下吧。”
崔太后和颜悦色道,她今日穿着墨狐裘,气质分外雍容。
众女一同谢恩,谢蘅芜坐到了最靠近崔太后的位置。
见人齐了,崔太后拊掌道:“拿上来吧。”
几位小太监一同捧着一人高的盆栽进入亭中,盆栽内的梅树临寒盛放,红色花瓣在靠近花蕊处,竟带了些金黄色。一朵朵点缀在枝头,仿佛落日洒金般。
“好精巧的梅花!”
崔露秾与崔太后关系最近,自然先称赞开口。
其余女郎纷纷附和,将崔太后说得笑容满面。
“好了好了,别奉承哀家了,这是花房精心培育的凤垂露,百年难得一见,你们今儿能见着,也是有福了。”
“自是太后娘娘凤仪万千,福泽深厚,才使这百年奇花绽放,我等也是沾了娘娘的福了。”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承袭了她那状元郎父亲妙笔生花、舌灿莲花的本领,说起话来很是动听,在贵女圈中左右逢源。
崔太后果真被说得笑意更深,摆手道:“好了,你们也别奉承哀家了。”
她看向谢蘅芜,笑呵呵道:“依哀家之见,今年皇帝后宫终添新人,这花也感此开放,倒是寓意着我姜朝将更加繁盛,不是吗?”
数道目光顿时落在了谢蘅芜身上,她心头一跳,惶恐下拜:“太后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崔太后目中轻谑转瞬即逝,半真半假地斥道:“有何愧不敢当?你一来,这凤垂露便开了,莫非不是与你有缘吗?你便努力着,早日为皇帝开枝散叶才是。”
便看着谢蘅芜面上一红,细声细气回道:“多谢太后娘娘教诲,妾身定谨遵懿旨。”
崔太后抬手:“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行礼。”
崔露秾垂目思索了一番,须臾开口道:“姑姑可有想过,这凤垂露该摆在哪儿吗?”
“花房的人说这花娇贵,是断不能栽在梅园里的。哀家也年岁大了,也不必总是霸着珍奇在自己宫里。”
“倒是你们……”
崔太后的目光逡巡过众女面庞,笑道:“你们还年轻,花一般的年纪,合该配些好花来。”
除了谢蘅芜之外,众人目光纷纷一亮。
百年难得的奇花,若能留到自己府中,又能造一番好声势。
“哀家听说,你们结了个诗社?”
崔露秾抿唇一笑:“女儿家闹着玩罢了,算不得什么。”
“如何就算不得,哀家在国寺时,嬷嬷常提起你们的诗,那句有名的,是巧巧所作不是?”
“巧巧”便是先前说话的礼部尚书之女,闻言她羞涩笑了笑,柔声道:“太后娘娘取笑臣女,一点粗略句子,贻笑大方罢了。”
“哪里是贻笑大方,连翰林院的先生都赞你有才,你就别谦虚了。”
另一位戴着金玉步摇的女郎笑着轻推她一下,步摇流苏微微晃动,打在鬓边。
众女笑作一团,有意无意地都不再搭理谢蘅芜。谢蘅芜在一旁静静瞧着,看起来很是落寞。
这本就不是她能插进去的话题。
如她所料般,这些贵女就是不明着表现,也会暗地排挤她。
谢蘅芜倒是对这种场面淡然,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但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她心中落寞却又不得不强撑出笑来了。
崔太后瞧着差不多了,及时打断了她们。
“好了,你们别光顾着自己说,倒把别人落在一边。”她笑道,“既然结了诗社,那今日你们便作诗来,夺魁者便能将这凤垂露带回去。”
崔露秾隐晦地与众女对视过一眼,担忧地看向谢蘅芜:“姑姑,臣女知道谢美人箜篌一绝,就是不知这作诗是否通晓。不如……还是换了比乐艺吧?”
巧巧略有不悦:“如此关照谢美人,崔姐姐偏心得很。”
说完,她的手臂就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巧巧轻哼一声,道:“……好吧,换乐艺便乐艺,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笔墨好寻,那些乐器却不好带啊?”
她们句句迁就之意,却是句句逼迫。
虽然于谢蘅芜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真的不会诗,最多有些窘迫,倒也无妨。
“蘅芜,你看……”崔太后迟疑,目光落在她身上。
谢蘅芜眸中闪过惊慌,小声说道:“崔娘子客气了,乐艺比起来实在麻烦,我亦不好意思劳动诸位娘子,不如……还是按原先比诗就好。”
崔露秾眉头未舒,又问一遍:“当真吗?”
谢蘅芜赶紧点一点头。
“去取笔墨吧,哀家也想看看你们的诗艺精进到何处了。”
众女纷纷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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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悠悠间,只闻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窸窣之声。
谢蘅芜昨夜不曾歇好,这凤垂露的香气虽清幽,但她闻着却头脑发晕,盯着纸看了许久都不曾有思绪。
不过她也无心夺魁,索性放任自己发呆。
看着其余女郎专心模样,谢蘅芜暗觉好笑。
她并不想要这所谓的珍奇花卉凤垂露,除了引人注目以外,没有一点实际的好处。
或许引人注目对她们来说是好事,对她可不是。
非但如此,因是所谓百年珍奇,还得费心费力照看它,稍有差池,便会被拿去做文章,什么不祥之名都会安到头上来。
可谓吃力不讨好。
虽不解崔太后为何要安排这样一出,但谢蘅芜总觉得她会在最后把那梅树给了自己。
若真是这样……干脆就随便写点什么好了。
谢蘅芜垂目盯着空白的纸面,蘸饱了墨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小团墨晕。
由于担心不管自己写什么都可能被崔太后寻着由头,谢蘅芜索性什么都没写。
若这样崔太后还敢给了自己,那这就太刻意了。
巧巧是最先落笔,亦是最先停笔的。她看向四周,正好与谢蘅芜对视上。
谢蘅芜私心并不算讨厌她,便冲她笑了笑。
美人一笑如云破月明,衬得四周都黯淡了许多。巧巧一怔,莫名红了脸,有些慌乱地避过视线。
方才没仔细看,这么一瞧,这谢美人……还真是好看呀……
谢蘅芜将她反应收入眼底,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方才也是她最明显地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果然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姑娘。比起崔露秾来,还差上一些。
至于那金玉步摇的,大概与崔露秾关系最为亲近,再是剩下几位还不曾多说过什么,尚且看不出来。
女郎们纷纷停了笔,崔太后身边的嬷嬷上前来将写了诗的纸笺一一收起。
轮到谢蘅芜时,嬷嬷明显停顿了一下。
她先是以为谢蘅芜将写了诗的那一面压在下头,便将纸翻过来,怎知另一边也是一片雪白,至多是右上角多了几个墨点。
嬷嬷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迟疑询问:“美人当真写完了吗,不如再……考虑考虑?”
谢蘅芜摇一摇头,笑得坦然:“其他娘子都停了笔,我怎好独自再写,岂不坏了规矩?嬷嬷收去吧,我这样,便是写完了。”
嬷嬷眉头皱了皱,很是不解的收过她的白纸,一并交给崔太后复命。
嬷嬷将谢蘅芜的那一份放在了最下面,谢蘅芜看清了她的小动作,没有在意。
崔太后看得很快,一边还要点评上一二句。她面上得体的笑容在看到最后一张时明显顿在了唇边。
与嬷嬷一样,崔太后也将纸翻过面,却什么都没瞧见。
崔露秾的位子并看不清上头情形,只见崔太后面色怪异,沉默良久,她便问道:“姑姑,可是美人写了什么好句子,也让我等开开眼啊。”
崔太后凤眸轻眯,良久才缓缓:“美人为何不落一字?”
众女皆一怔,或惊讶或嘲笑,数道目光又一次纷纷看向她。
崔露秾掩口,惊道:“怎会?美人方才不是说略通诗艺吗?就是不算精到,也该能写出一二来。”
戴着金玉步摇的女郎接话,哂道:“是啊,既是太后娘娘下旨,合该写出点什么来。可……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藐视太后娘娘吗?”
她声音渐轻,因崔露秾瞪视过来:“胡说什么,美人怎会藐视姑姑,定是美人一时没有想明白罢了,再给美人一些时间就好。”
崔太后的面色在两人一唱一和中逐渐沉下。
谢蘅芜颇有耐心地等她们演完,听崔太后声音微冷:“蘅芜,你有话要说吗?”
谢蘅芜起身,与崔太后郑重行过一礼,柔和声音不急不缓:“回禀太后娘娘,妾身并非藐视娘娘,去也是当真无话可写。”
崔太后抬眉:“哦?”
“如太后娘娘所言,凤垂露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花,如此奇花,若以寻常字句书写,恐污了它的光辉。”
“妾身自知诗艺粗陋,这才没有落笔,”
有贵女轻笑:“美人也太小心了,就是作得不好,太后娘娘心慈,又怎会责备美人呢?”
谢蘅芜无视她语中讥嘲,温声道:“娘子说得极是,可就是太后娘娘大度不介怀,我心中也是有愧。何况这等奇花,还是与各位娘子更加相配,我便不献丑了。”
她将话说得如此谨小慎微,倒让人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反显得她们咄咄逼人。
崔露秾向崔太后投去一眼,后者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道:“好了,你们都别说了。蘅芜先起来吧,作不了便作不了,哀家不会怪罪你的。”
谢蘅芜轻声谢恩,很是麻利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这花是没法安排到拾翠宫了。
崔太后心中可惜,随意点了一位贵女的名字,便是巧巧。
巧巧喜不自胜,连连谢恩,周围贵女纷纷贺喜,目中却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妒忌来。
巧巧未尝没有察觉,但她或许正享受被众人羡慕妒忌。
谢蘅芜一如最初那般静静坐在一旁,低目抚着自己袖上银线织出的精巧暗纹。
素白指尖将袖口纹样勾勒过一遍,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抬起头,正瞧见崔露秾望向她来。
一旁的热闹与崔露秾之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屏障,她亦静静坐着,眸中若深湖,平静外表下是万丈深渊。
谢蘅芜与她对望过几息,忽抬唇,勾出挑衅笑意。
目光相接处,似有火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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