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福利院,距离火车站不远,唐洳带着高焰和慕嫣坐着况且况且的绿皮车箱时,他趴在车厢窗户边往外看,路过福利院,他看到萧悦站在墙头那端边抹眼泪边喊着他的名字。
好像生离死别似的,高焰内心不安,立马闹着想下火车找妈妈,唐洳一把将他摁在硬座里。
“火车不能随喊随停,你别嚷嚷,过两天咱们就回来了。”
高焰憋红了眼睛,唐洳安慰了两句,就被麻将吸引过去。
那时候大伙儿有个大哥大手机就牛得可以上天,哪有什么手机玩儿,大家拿着麻将在车厢里架起桌就开始消遣,别提多热闹了。
高焰自带热闹闪避体质,他好像处在另外一个世界,安安静静的,死死瞅着窗户外变幻的景色发呆,慕嫣看着他。
当时年纪小,不懂男女之情,慕嫣觉得他好可怜,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爸爸,还好她有个完整的家,当时她并不知道,唐洳是回去跟慕鼎天商量离婚的。
高焰第一次来云东,他八岁。行驶了六百多公里的铁轨,抵达云东。超级大城市的路上都是四个轮子的车,地面尘土飞扬,到处都在施工搞建设。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高焰捂着鼻子有些后悔,想尽早回家。
唐洳看他心情不好,回慕家之前,她领着他在集市闲逛,说要买个生日礼物送他。高焰毕竟是个孩子,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玩具,难以抑制地兴奋。
他一眼就看中了一把塑料小水枪,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唐洳从兜里拿出零钱包付完款,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孩子,一手摁住了高焰即将拿走的水枪上。
“我的。”他比高焰个头高那么几公分,看起来年纪也比他略大。
“小爵,你怎么在这里?”唐洳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有些诧异。
十岁的慕爵并不搭理自己母亲,死活拿着那把水枪不肯松手。
高焰不知道他是谁,觉得唐阿姨已经付钱了,这枪就是自己的了。他也不肯相让。
老板俯身拿了把新水枪递给慕爵。
“我要这把。”他不肯拿新的。
唐洳有些生气:“慕爵,别淘气啊!”说着一把揪住孩子的手腕,将水枪塞给高焰,“这是妈妈买给高焰弟弟的枪,你拿这把。”
“我不要了。”慕爵冷冷丢下一句,跑走了。
集市就在慕家附近,所以在这里碰到儿子,唐洳并不觉得稀奇,她带高焰出门买玩具时,就将慕嫣留在了家里,可能儿子知道了,这趟是来找自己的。
唐洳无奈叹了口气,牵着高焰往家里走。
听佣人说,慕爵已经收拾东西去补习班了。
高焰这时才知道跟自己抢水枪的,是慕嫣的哥哥,慕爵。
在云东玩了两天,唐洳带着高焰和慕嫣坐火车回来了。
经过福利院时,高焰清楚看见自己母亲站在墙那头张望,等回福利院时,他缠着问萧悦有没有看见自己挥手,萧悦矢口否认,高焰以为自己幻觉了。
后来母亲去世,他身在云东,时常会梦到这个场景。
他作为萧霁泽时,他的母亲萧悦,站在墙那端半米高的野草从里,朝一节一节绿皮车厢张望,盼着他回来。
有好几次,他背着高家人偷跑出去,买站台票走进火车站内,从凌晨时分看到晨光乍破,只为了听一听火车况且况且驶过的声音。
萧悦跳湖自尽前夕,脾气越发暴躁,动不动就找高焰茬。
有时好好吃着饭,萧悦会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着张脸让他去面壁思过。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萧悦时间观念已经混乱,总还以为他还在过七岁的生日,总觉得他念叨完要去云东找爸爸,等她清醒过来,觉得自己糊涂了,又满心愧疚将高焰紧紧抱在怀里。
高焰那时候已经预感到母亲精神方面有些不对劲,他找唐洳求助,唐洳跟慕鼎天一直在打离婚官司,心力交瘁之下,分不出精力处理萧悦的事情。
直到……那年暑假,他十岁生日,太阳在头顶曝晒,吹来的风燥热不安,水泥地表面的空气扭曲得像水波纹般,萧悦带他公园里玩,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游乐项目。
玩累了,她拿了两块钱交到了他手心:“去买两根冰棍,妈想吃冰棍了。”
等他拿着冰棍兴冲冲跑回去,就看到自己母亲跳入了公园里的人工湖中。
他傻了眼,旁边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跳下去救,萧悦一心寻死,沉到里头,就没了影子,等尸体捞上来时,高焰手里未解封的冰棍全都焐热成了一包软软的水袋,他死死攥在手心,愣是不肯松开。
后来,唐洳通知了萧悦的妹妹萧欢。
一同前来的,还有高建峰。
福利院院长心肠好,给萧悦举办了简单的追悼会。当时高焰正戴着白色的帽子捧着骨灰盒跪在地上,给前来追悼的大人磕头。
其实也没什么人,也就是福利院里的一些工作人员,还有政府派过来慰问的妇联主席。
萧欢看着姐姐去世,留下一个这么大的孩子,顿时哭得无法自持。
高焰还没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清醒过来,看到萧欢时,有那么瞬间他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但很快,他就抹去了脑海当中的可能性。
他母亲从不会哭得如此柔弱凄楚,更不会有个男人在旁边抚着她的背轻言细语安慰着说“乖,别哭,还有我”。
后来这个女人介绍说,她是他妈妈的同胞妹妹。男人,声称是他的亲爸爸。
两夫妻自知欠萧悦良多,帮忙处理好后事之后,萧欢与高建峰商量,打算对外承认高焰是高家私生子。
高焰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是高建峰所生。他有那么瞬间庆幸自己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也有爸爸了,但到了高家以后,他才发现萧欢、高建峰,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高耀才是一家人。
他与高家格格不入,他时常想,都是相同的一张脸,为什么萧欢可以过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而自己母亲却饱受煎熬?
他被这样怨恨的思想折磨着,碾压着,以至于他跟高家任何人都不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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