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性子端方,说是一句话,真得就只有一句话。
“你性子这般软,如何做妾?”
说完这一句话,顾慎就走了。
把江书一个人留在夜色中,手指绕着裙带,一圈,又一圈。
如何做妾?
吴氏说过,好好带回幕亓一,拴住男人的心。她日后定抬她做妾。
顾家看样子,也是指望自己能帮着顾如烟,才许了这个“妾”的位置。
可她,真得想给幕亓一做妾吗?
想不出一个头绪。
见江书半晌没进来,幕亓一干脆掀开万吟儿的帐帘,便看到江书静静立在夜色之中。
连日阴雨已过,今夜,晴。
皎洁的月光从云层后透过,把女孩莹白的侧脸、纤细的脖颈映得几接透明。又为她身子勾勒上一层淡淡银光。美得有几分脆弱。
好像一错眼,小丫鬟就要消融在月色之中。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幕亓一:“江书?”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很轻。
江书对幕亓一躬身:“世子,大公子那样说……”
她自然是不想留在万吟儿身边的。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幕亓一手上。
幕亓一定定看着江书,半晌:“……对不起。”
江书猛地瞪大眼睛。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幕世子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在和她说,对不起?
女孩愣愣的,睫毛忽闪忽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见江书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几乎快能吞下一个鸡蛋,幕亓一第一反应是好笑。
不过是道歉,把她给吓着了?不愧是胆小的兔子……
可紧接着,幕亓一心口突然漫上密密麻麻的酸胀之感。
是内疚。
他明明答应过,护她周全。
还刻意教她,别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他看不惯她那样,觉得那是天生贱骨头才会做的事。
可是现在,问也不问就把错处往她身上推的人,恰恰是自己。
他俩,可是过过命的交情啊!
夜色中,幕亓一对江书伸出手来。
江书又是一愣。
下意识地,她还以为幕亓一是在向她要什么东西。
茶盏、或是什么别的……
脑中念头尚未转完,幕亓一脸上又露出她熟悉的不耐来。
男人长臂一展,把江书小手攥在掌心。
凉凉的、细滑的指尖,小鸟一样栖息在幕亓一掌心。
一瞬之后,还是挣扎。
“世子,奴婢……”
下一刻。
江书只觉身子一轻。
被人横空抱起。
她的脸刷地红了,掌心瞬间渗出密密的一层汗水。
此刻,人已散尽,整个营地静悄悄的。
江书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脊背。
她低声:“世子,放奴婢下来。”
幕亓一脚下步子很快,“你今天跪了那么久,怕是伤到了膝盖。”
“奴婢没事。”
怀中小兔子挣扎着要下地,幕亓一陡然烦躁。
自江书从北典狱司放出来,便跟着他去稷山牧场伺候,又跟他来了这里。这几日下来,他总觉得江书和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脑中灵光一闪,幕亓一:“你不是要试婚吗?”
自北典狱司出来,她再也不提这事了。
两人背后,万吟儿营帐中。
她盯着幕亓一背影越走越远。
一只保养得水葱似的指甲,生生折断在掌心。
流花顺着万吟儿目光看去,“狐狸精!贱人!竟敢跟世子……”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流花脸上。打得她险些栽倒。
流花不敢辩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白嫩的脸颊,被万吟儿断了茬儿的指甲,生生刮出一道血痕。
“脸蛋儿伤了?”万吟儿看着自己指甲,心痛地问道。
流花哆哆嗦嗦,“没有,奴婢的脸不痛,真的!倒是、倒是小姐……你的手,疼不疼?”
万吟儿举起举起自己白嫩的小手,对着光看,“流花,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没、没伤……”对上万吟儿目光,流花猛地一噎,她试探着,“是……是被江书……”
万吟儿满意地收回手,淡淡道:“是吗?那还……伤得不够重。”
“是、是!奴婢知道!”
流花跪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地猛抽自己的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中,万吟儿继续心痛地看着自己折断的指甲。
就这样,巴掌声响了二十余次,万吟儿才抬起头。
她白嫩纤细的手指,勾起流花下颌,对光看着。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她目光阴冷地看向幕亓一背影消失的方向。
她得快些,再快些。
不然,流花脸上的伤痕可就要消失了。
这一日折腾得够呛,江书回了帐篷,如常伺候幕亓一歇下。
两人都没再提试婚的事。
累得狠了,回到自己帐篷,江书很快睡着。
第二日,她起得晚了些。
幕亓一早去忙了,还特意打发随安过来,告诉江书不用去万吟儿那边伺候。难民人数激增,大厨房忙不过来,让江书有空可以去那边帮忙。
是帮忙,不是伺候。
江书答应下来。
等她赶到大厨房,那边的灶火已是熄了。一个身材粗壮、慈眉善目的大娘,利落地递给江书一个大大的竹编托盘。
上面又白又香的馒头垒得高高的,冒了尖。
“你小丫头,腿脚利落,帮俺们把这馒头送去营地。”
江书爽利接过,“奴婢这便去。”
“等等。”大娘叫住江书,她有些不好意思,粗糙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姑娘,俺们也是难民中选拔出来管事帮忙的,姑娘不可自称奴婢。”
江书愣了愣,声音细细的,“好。……我,我这便去。”
她是顾府家生子,自小便明白自己和主人家尊卑有别。
从来都叫自己“奴婢”。
没想过自称是“我”的感觉,竟这般清爽。
端着馒头,江书脚下不停。馒头还冒着热气,她也想早点送到难民手里。
这是,再心急,路过水潭。她也下意识地缓了缓脚步。
前几日连日暴雨,冲刷得水潭边石头表面格外湿滑。江书双手保牢了托盘,小心翼翼走着。
“让开,你这贱婢怎敢挡了小姐的路?!”
是流花。
透过馒头冒出的氤氲热气,江书看到流花搀着万吟儿,与自己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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