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还要夏珍珍回家道歉,夏继祖慌得连连摆手,“这可万万使不得!来之前,娘听说存俭做的事,已经发了大怒。特意叫我们来给亲家太太赔不是,怎可让姑姑再跑一趟?”
宁四娘笑道,“我家因结这门亲,着实占了你家不少辈份上的便宜。既如此,你就容我这老太太倚老卖老一回吧。是我叫我媳妇回娘家赔不是,你这做晚辈的只管应承就是。再说她的年礼还没送呢,怎能不去?好了,芳儿,带你大表哥和大侄子去客房休息。晚上吩咐厨房,给他们摆酒接风!”
“是。”宁芳清脆的应了,当即就把五妹妹宁萍抱过来,往夏继祖面前一递,“这是我小妹妹,大表哥还没见过吧,快接着!”
看她那小胳膊抱着个更小的面团儿,夏继祖只得接了。
宁芳又把宁茵小手往夏存俭跟前一塞,“这是你小四姑!茵儿,牵好咱们大侄子。回屋去把你那些好吃的,拿出来给大侄子尝尝。安哥儿别急,二姐这就叫奶娘来抱你。你这小胖墩,二姐可抱不动。”
眼看大孙女非常有主人范儿的带着这么一帮大的小的出去,宁四娘微微笑了。
回头便吩咐徐妈妈,“把给大爷打点的东西收拾起来,加到二奶奶的回礼里。”
徐妈妈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什么也不问的点头答应,“那奴婢弄好就去接二奶奶。”
等她也出去忙活了,宁四娘才嗤笑一声,将大儿子送回来的礼单啪地一声扔到了一旁。想想却又命人收拾起来,吩咐,“回头给二姐儿送去。”
※
数日后,浙东,海宁县,盐官府衙。
梳着凤尾髻的青年妇人,指着面前那幅莲纹鸡冠花绣图,难以置信,“娘就给了我们这个?”
她年约二十五六,原是翰林家的孙女儿。自幼不说饱读诗书,但书香人家里熏陶出的气质却是不错,衬得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容貌也多了几分丽色。只因平素操心太过,已经在眉心眼角带出淡淡痕迹,看着就似三十许人。
金奶娘撇着下嘴唇,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可不就是这个?亏我还帮奶奶说了那些好话,结果一个好字没落着,反就打发了这样东西。还说这是太太亲自选了样子,让人绣了大半年的。要大爷挂上,时刻记得为官清廉。不过回来时,倒给了张银票,让奴婢把大奶奶当掉的玉镯赎了回来。喏,在这儿。”
可宁府大奶奶梅氏,哪有心情管什么玉镯,只急着追问,“娘怎会这么做?如今离过年还有几天?上上下下还在等着家里的东西过年。昨天相公还拟了个请客单子给我,可这要酒没酒,要肉没肉的,我怎么给他操办?”
金奶娘忿忿道,“可不是?前几年咱们也是这么送,也没见太太挑什么理。偏今年那夏家一来人,就变卦了。走的时候,奴婢瞧着给那夏家的风鸡风羊,还有腊鱼火腿,装了足足三四辆车,是咱们平时的两倍还多!大奶奶,您别怪奴婢多嘴,到底不是亲生的……”
“够了!娘不是这样偏心的人,就算偏心,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故意克扣。是不是你当时说错话了,让娘起了疑心?”
想着家里隐瞒那件大事,梅氏心头一阵阵发虚。以宁四娘的脾气,若她知道了……
梅氏完全不敢想。
金奶娘连忙叫屈,“怎会?奴婢可是把嘴巴闭得牢牢的,不该说的,一个字儿也没说。”
又目光躲闪的道,“太太还说,明年是老爷的五十大寿,她打算好生做场法事。所以,所以要大爷亲手抄上十卷《地藏经》,好在佛前供奉。”
梅氏一下愣了。
《地藏经》一共两万余字,就算从现在起,每天抄上一千字,一月也顶多得两本。宁四娘要十卷,就得抄上五个月,倒是刚好赶上明年四月,公爹的冥寿。
梅氏半晌无语,目光复杂的摩挲着自己那只玉镯,却又忽地拔下头上一支累丝飞凤衔珠钗。
“把这当了,赶紧去采买些东西回来,先把年过了。”
金奶娘不肯接,“这事大奶奶怎不去跟大爷商议?回回都当您的东西,象什么样子!”
梅氏却道,“那你是要他回来跟我闹,还是花钱买个清静?”
金奶娘无奈的看她一眼,到底去了。
而梅氏独坐在那儿,喃喃自语,“娘,到底还是生气了吧?不过也对,都忍了三年了,再忍下去,真当她没脾气不成?可相公又何曾肯听我说……”
炉前红红的炭火映着她苦笑的脸,明明灭灭,晦暗难言。
※
当宁家的大少奶奶收到年礼的时候,宁芳已经和妹妹娘亲一起,从外祖家又返回了梁溪。
不是夏家不愿意留姑奶奶和两个小外孙女多住几天,而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事情都多。这时候留人,未免显得对婆家太不尊敬,也显得自家闺女不懂事。大过年的都不帮忙,跑回娘家躲清闲,这不是找骂吗?
所以,宁芳娘儿仨只在夏家住了一晚,便走了。
可就这一晚,也足够平息不懂事的夏存俭在自家门口,对姑奶奶不恭不敬的流言了。
原本夏存俭的亲娘,夏家大少奶奶胡氏,还对婆婆逼着夫君儿子上宁家去赔礼道歉颇有怨言,可等到儿子一走,流言四起的时候,她才知道怕了。
“……只恨我见识浅,起先还错怪了婆婆。那几日装病,连请安都没去。你说我要不要去跪上半日?”
夏继祖瞧胡氏那一脸忐忑,心中好笑,脸上却仍唬她,“这时候才知道怕?你也不想想,咱们家挣了几代,才好容易给俭儿正经请了先生,读起了书。日后还指着他光耀门楣呢,你倒好,为了出口气,就纵着孩子干出这样事来。这回幸好是宁家太太不计较,还专程让两个妹妹和小姑姑都回来给咱家长脸。否则,就为这个名声,你儿子日后再努力,只怕前程也有限了!”
胡氏越发懊恼,“我知道错了。不过我也没想着俭儿如此莽撞,会跑到大门口去闹事,回头我一定罚他。可婆婆那儿,你帮我说说好话吧?”
夏继祖这才佯装勉强的答应,“行吧,晚上咱俩一起去给娘请安,到时你跪下,认错的态度好点。”
胡氏知道丈夫还顾及着自己的面子,所以才特特要晚上天黑了再去,心中微甜。不过想起一事,她也笑了,“都说小姑姑从前生得如何标致,我总不信,倒是这次小姑姑回来,瞧她瘦了许多,我才有些信了。”
夏继祖提起此事,也是十分高兴,“那是你没见过小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不是我自夸,那真真是咱们泰兴县里第一美人!如今萍姐儿还小,瞧不出来,但芳姐儿和茵姐儿都没有姑姑小时漂亮。那时候,家里不管来个什么客,小姑姑一站出来,哪家大人不觉得跟个小仙女似的?每回打赏,她都比我多!”
胡氏噗哧笑了,“是啊,都知道你跟小姑姑一块儿长大,受委屈了。”
夏继祖略讪讪道,“什么委不委屈的,都是从前不懂事瞎嚷嚷呢。姑娘是家里的娇客,能养几年?如今自己也有了闺女,才明白祖父当年偏疼小姑姑的心。”
说起自家小女儿,胡氏也不言语了。半晌才道,“小姑姑那绣楼,还是给她留着吧。反正我是不争了,让祖父祖母也能高兴几年。”
夏继祖看妻子懂事,十分欣慰。不过想想家里那几房叔婶,又略发愁。
小姑姑第二次上门送礼,三房离得远,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二房就在跟前,二婶却连个面也不露。四婶倒是露了个面,可除了打听一回宁怀璧,扯几句客套话,就再无下文。
夏继祖心中明白,这是看小姑姑没儿子,小姑父又没熬出头,市态炎凉罢了。
可外人也就罢了,到底还是一家人,怎好做得如此过分?
只可惜夏明启不在,夏大太太又病着。夏老太公也是见儿孙这么不冷不热的态度,就算再想留女儿外孙女多住几日,到底还是催着她们早早回去了。
且不提夏继祖心中隐忧,此刻回到宁府的二姐儿,正陷入深深的被打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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