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可等到关上门来,宁怀瑜未免怨嗔起嫡母。
“……迁坟这等大事,母亲怎不递信叫儿子回来?好在有同僚家眷回金陵省亲,听到风声,儿子就怕出事,便立即寻了由头,赶回来看一眼。否则若让他们动了父亲坟头,可如何是好?”
宁四娘还以为大儿子特意赶回来,多少要向她服个软道个歉,没想到一张嘴尽是责问,未免也有些不愉。
“如今不是没事吗?你公务繁忙,如今这样跑回来,难保不遭人非议,实在是莽撞了。”
宁怀瑜却顶撞道,“难道眼睁睁看着父亲在地下安宁被人打扰,却不闻不问,才不莽撞?真若如此,也不配为人子了!”
“你这叫什么话!”宁四娘真有些火了,“难道我会让人打扰你父亲的安宁吗?”
“母亲自然不会。可若是族人一再相逼呢?”宁怀瑜含泪跪下道,“只是让儿子伤心的是,二弟又不在家,母亲为何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愿命人去叫儿子回来?莫非,在母亲心里,我这个儿子,就是这么不中用?”
这不是无理取闹么?可看着这个酷似亡夫的大儿子跪在自己面前,宁四娘到底又忍了忍,“不是说了,怕耽误你的公事么?再说,事情也还没有坏到那一步……”
“若真等坏到那一步,就算儿子回来,只怕也于事无补了。请母亲恕儿子不孝,斗胆提出一事。”
宁四娘沉了脸,“既是不孝的话,不说也罢!”
“母亲!”宁怀瑜膝行向前,拦着她的去路,“父亲到底身份尴尬,便是当年母亲坚持,安葬在宁四娘祖坟,也惹来诸多非议。来之前,儿子曾到祖坟看过,如今,连一个姨娘的墓穴都修得比父亲气派十倍,儿子无能,暂时不能给父母请封。但也不愿让父亲平白受这样的委屈!”
宁四娘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那你想要怎样?”
宁怀瑜以头触地,“求母亲允许,让儿子替父亲迁坟!儿子已经看好了一个风水绝佳之地……”
“你休想!”宁四娘气得肩膀微抖,断然拒绝了他,“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动你父亲的坟墓!”
“母亲!”
“你不要再说了,你要再敢说一个字,就不再是我宁佩的儿子!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然后,在宁芳牵着宁茵过来请大伯过去收拾好的房间休息时,却差点跟怒气冲冲的宁怀瑜撞到。
她倒还好,只宁茵年纪小,着实吓了一跳,自己左脚绊右脚,幸好宁芳牵着,才只摔了个趔趄。
宁怀瑜本想不理,可瞧着那个两个小小人儿,到底回身扶了一把,然后粗鲁的往大侄女怀里塞了一只荷包,“算是大伯给你弟弟妹妹的见面礼!”
等不及宁芳道谢,他便翻身上马,带着来时的那些随从,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
宁芳愕然回头,就见宁四娘转过去的背影,竟是微微颤抖。
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敢问,无人敢提。
只是在把那只荷包交给夏珍珍打开时,母女俩着实吓了一跳。
荷包里,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这若说是给安哥儿和萍姐儿的见面礼,委实太贵重了些,恐怕这是大伯补给家里的年礼吧?只这个钱交到宁四娘那儿,她是一文不要。
“既说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你便收了。若嫌多,便四个孩子分分。眼下已经开春,我也要回镇上去,你倒是多用心在田庄上,管好正事要紧。”
夏珍珍无法,只得把银票收了,然后继续去跟贺嬷嬷磨。
那贺嬷嬷倒也真是个烫手山芋,自住下来,每天既挑吃,又挑喝。
饭前要喝汤,鱼肉要搭配,行动还要有丫鬟伺候,简直堪比半个主子。
这些倒也罢了,原本夏珍珍想给些银子,让她买个媳妇。可她既不肯接银子,也不肯要买来的媳妇。
“……我家好不容易蒙主子恩典,成了良民,我儿子又不聋又不哑,为何要去买外头不干不净的丫头?定也要找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孩才行。”
原本该怎么应付,宁芳还想请教祖母。可宁四娘自从那日与宁怀瑜不欢而散,就添了心事,次日便命人打点行装,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回了镇上。
原说乡下忙,她还是把几个小孩子都带回去。谁知走的那日,安哥儿差点把屋顶都嚎破了,哭得人心肝都疼,小手死死抓着夏珍珍的衣襟,掰都掰不开。
宁四娘只好把肯讲道理的宁茵,和相对安静的萍姐儿带走了。
可没半日,又把宁萍给送了回来。
这丫头倒不象安哥儿那般闹腾,就是不停的四处看,四处找,然后发现找不到夏珍珍了,就不停的默默流泪。
宁四娘见此,干脆让人把剩下两丫头也全送回去。
谁知宁茵小妞,倒是主动坐到了祖母身边,小胖手拍着她的手说,“茵姐儿不走,二姐姐说了,她和爹娘都不在家,茵姐儿要好好陪着祖母,做祖母的开心果。可开心果是什么?茵姐儿还没吃过呢。”
原本看孩子们都跟夏珍珍更亲,宁四娘确实有些伤感和失落,谁知被这小胖丫头一说,倒是又欣慰又好笑起来。
搂着小胖孙女,祖孙俩笑着回镇上去了。
※
新年过后,便是春闱。
因近来一直为迁坟的事忙着,宁芳都忘了她爹还在考试这回事了。
这日放学归家,却见夏珍珍在学堂门口等她,很是诧异,“娘怎么来了?”
夏珍珍笑得有几分腼腆,还是徐妈妈告诉了她,“二奶奶是去山神庙进香的,今儿该是二爷考试的日子了。”
宁芳恍然。
从来也不见她娘提起她爹,但心里只怕也是很记挂的吧?
但夏珍珍不肯承认,只告诉女儿,“这是上次回家时,爹娘嘱咐过的。他们说你爹好了,咱们家才能好。”
装啥呢?
真要是一点不惦记,能一说起她爹就脸红?嘿嘿,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哪个女子面对这么帅又有才的相公能不动心?
不过看她娘那一脸忸怩的样子,宁芳就不去逗她了。
然后夏珍珍拿出两片鲜嫩桑叶,跟她说起正事。
“我去进香时,瞧山上那些桑树都开始发芽了,你是不是也要开始孵蚕了?”
这是正事,宁芳心里也惦记着呢。
让徐妈妈挑了个黄道吉日,在收拾出来的蚕房里烧了黄纸,祭拜了蚕花娘娘,便将贺嬷嬷送来的好蚕种放到生着糠火的架子上慢慢暖着,不几日,便孵出娇嫩的蚁蚕宝宝来。
因怕乡民不会伺弄,白糟蹋了好蚕种,这事是宁芳亲自带着家里的仆妇丫鬟,在干净的蚕室里干的。
为此,还准备了好些柔软的鸡毛笔,就为了扫蚕时,不伤到这些娇嫩的蚕宝宝。至于嫩桑叶,这个还不等宁芳吩咐,上溪村那边就主动上门来问了。
怕那些村民太过积极,反而伤了桑叶,宁芳定了一个量,然后把这活派给学堂的孩子们了。
让上溪村的孩子们轮流在放学之后,采摘嫩叶送来,再交由下溪村的孩子们清洗干净,交到她那里去。然后怎么喂,都由她家掌控。
等到数十天后,娇嫩的蚁蚕长成一截小手指那么长的一条线了,没那么容易死了,宁芳才开始分蚕。
至于怎么分,倒是夏珍珍出了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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