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虽也曾是金陵豪门,但经历当年那番变故,后又以耕读传家,是以家产大不如前。
如今顾老爷又是主动降职,回乡奉养老母,并没有太多余财,便只在邻近金陵学府的城郊置了一所普通宅院。又把宅院后头的荒地买下,栽种了许多花木,才勉强算是修出个花园,有了几分模样。
因夏珍珍还是第一次上门拜访,顾太太笑着做了个介绍。
“我们家老太太也是在乡下过惯了,所以见不得有地方闲着。除了这片园子里原有的几棵枣树,让人种的大半都是能吃用的。那边还有一块菜地,可是老太太的宝贝,若精神好,每天都要来走一遭。便是刚才还拉着我交待,一定要带你们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便挑篮子鲜菜回去。”
夏珍珍刚进门时,已经去拜见过顾老太太了。
老人家已经八十多了,耳朵也背了,话也说不大清楚,但心里极是明白。生怕客人陪着老人家不自在,只应个景便让媳妇带她们来园子里逛。
夏珍珍自小就是给这样一把年纪的爹娘带大的,所以对老人家极有好感,顿时笑道,“老人家都这样,我爹也是。在园子里种了好大一块菜地,上回结了个大南瓜,他瞧着稀罕,非要兄长给我送来。那么老远的路,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所以老小老小,多哄着他们些便是了。有老人家在,是福气呢!”
这话可说到顾太太心里去了,“我们家也是一样,就盼着老太太能长命百岁。所以住到这郊区来了,也是图个清静,老人家晚上能好睡些。”
然后她俩很愉快的就如何孝顺老人,哄着他们少吃甜食,多吃补药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而那边宁芳也跟顾家的小公子顾奎元搭上了话。
“我瞧你们家这园子都有婆子打理,那是分给她们的么?看她们打理得这样好,估计自家使用都是够的吧?”
顾奎元给问得一张圆脸都红了。
他虽然才九岁,比宁芳还小几岁,却自认也到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
但因为如今顾家并没有适合招待客人的姐妹,所以年纪最小,又曾经见过宁芳姐妹的他,就被公推出来接客了。
顾太太说,通家之好,不必计较太多。可顾奎元却自认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能随意跟女子搭话?可这女子也算客人,问了不答是不是不好?
小夫子顾奎元还在这儿纠结呢,宁绍棠却开了口,“你是不是不晓得?若不知道倒也没关系。但我等读书人,也别弄得一个鸡蛋几文钱都不知道,轻易给人就哄了去。”
他本是好意,想说自己前两年还因此事,被二妹妹狠狠嘲笑过。
谁知顾奎元倒红着脸,结结巴巴搭上话了,“倒也不是不知。嗯,祖父曾说,我顾家要走耕读传家的路子,读圣贤书固然要紧,但也不可忘了稼穑的本份。故此跟二姐姐说的一样,这园子确实是打理了供家里使用的。象那片竹林,家里春天吃的竹笋,夏天挂的竹帘都是这里提供的。那一处花园子,便供着全家每日的鲜花,还有制香囊的干花。那边池子里除了喂锦鲤,也养着青鱼,年下腌鱼都用得上。然后园子里还养了些鸡鸭,只因味道大,故此只一早一晚放出来走动喂食,这会子早赶回圈里去了。”
听着他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园子里的产出,除了宁芳,几个兄妹也不断点头。
如今他们住在宁府园子里,夏珍珍也会把能利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虽不指望这些赚钱,却也是持家勤俭之道。所以宁四娘不仅不责怪这个媳妇眼孔小,反而时常教导儿孙,要多跟她学着些。
须知多少百年世家,都毁在贪逸享乐上。
她宁肯孩子们都学些夏家的“小家子气”,也不愿他们大手大脚,奢侈靡费。
顾奎元原先还怕宁家瞧不起自家这样“抠门”行径,可见宁芳兄妹几个不仅不以为意,还纷纷点头赞同,于是脸也不红了,舌头也不打结了,人也大方起来。
然后,他就听宁家兄妹也七嘴八舌说起前些天打了桂花还晒干了做点心啦,写坏了的纸张还可以裁裁再用啦。就算是写废的,还能攒着冬天过年时用来引火烤栗子,比比看谁烤得多,足见那年用的功夫多。
但在此项上,宁芳已经连续几年称霸第一了,连功课最多的宁绍棠都比不过她。
看顾奎元瞪大眼,一脸惊诧,宁芳笑道,“也不能这么比的。皆因我练的都是大字,特别废纸。再说弟妹们都比我小,功课少是应该的,大哥哥要正经读书,大姐姐又要做针线,自然没我练字的时间多。”
原想说,等再过几年,宁萍渐大,画得越来越多,只怕这个第一便要让给小才女了。
谁知宁茵却不忿道,“你还没说要帮家里算账呢!那些数字最容易错了,自然你房里最多!”
宁芳听得好笑,她这妹妹别的尚可,唯有算学一塌糊涂。完美继承了夏珍珍的天赋,看到数字就眼晕,所以深恨三不五时就把她抓去算账当补课的二姐。
听她这么一说,顾奎元也红着小圆脸道,“其实我,我算学也不太好……”
偏他家也是经商出身,这些年虽把生意丢下,却没把家传的心算绝技扔下。几个兄长闭着眼都能算得游刃有余的账本,偏他只要上了一百就老出错,时常被兄长们虐得体无完肤。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跟宁茵是相当的能感同身受了。
于是,两个算学渣倒是惺惺相惜起来,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
正好此时丫鬟拿来长篙,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顿时就分作两拔,开始竞赛打枣。
疯玩了一时,安哥儿不小心绊了一跤,头在树上咚地磕出一声闷响,眼看就蹭起一层油皮,泛起血丝。眼看他含了两包泪就要哇哇大哭,顾奎元吓坏了。
人是他带出来玩的,而安哥儿还是记到夏珍珍名下的嫡子,这要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没想到宁芳顿时厉声道,“你敢哭试试?男子汉大丈夫,你还要不要做了?”
安哥儿瘪了嘴,用力忍着。眼泪要掉不掉的,更觉可怜。
宁芳这才把他拉起来,“好了好了,让姐姐看下。哦,没事,就破了层皮,让顾小哥哥带你去洗洗可好?你家可有备着的伤药么?”
有!
家里有孩子的,怎么可能不备些常用跌打药?
顾奎元忙叫丫鬟先回他房间准备,宁芸忙把她荷包里的糖翻出来,给安哥儿塞一颗到嘴里,给他擦鼻涕,让他上药时别哭。
宁绍棠已经蹲下,背起安哥儿,“大哥背你去上药,别哭啊。让顺哥儿也跟着吧,他身子弱,才出了许多汗,也去屋里换件衣裳吧,仔细招了风。”
宁茵便顺手给顺哥儿也塞了一颗颗。
有兄姐们细心照顾的安哥儿彻底安静下来,连略显拘谨,有些怕生的顺哥儿小嘴里吸溜着糖,胆子都大了起来,还主动牵起顾奎元的手。
“大哥哥你背好二哥哥。我跟着顾哥哥走,二哥哥不疼哦,一会儿我帮你呼呼,五姐姐你给我看着枣子。”
宁萍很认真的点头,“放心,一个都少不了!”
顾家下人瞧着都暗暗点头,宁家虽是嫡庶两房,但兄弟姐妹之间处得还真是亲如手足,可见家风之好。
只是他们才走,宁芳忽地就听一个耳熟的声音欢喜道,“二姐儿,原来你们也在啊?”
宁芳扭头,却见宁淑珍赫然出现在她身后,身边挽着一个三十许的长脸妇人,而旁边还有一个更加年长,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
只此时三人表情大不相同,宁淑珍是满面惊喜,那长脸妇人是上下打量,而那中年慈和妇人却是略显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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