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据说淑妃娘娘的母家,也是谢二夫人的娘家,定国公府便是源于这个“旧时王谢”里的谢家。但时日既久,又经逢战乱,难以考证,但如今这个谢家确也是累世的簪缨世族。
须知如今的定国公,谢府的当家老爷子,可是内阁响当当的第二号人物,次辅大人兼执掌吏部的谢应台!
虽说永泰帝夺了淑妃的权,未必只是因为宁芳的缘故,但毕竟事情的起因在她身上。若定国公府因此记恨宁芳,并把账算到英王府头上可怎么办?
宁怀璧倒不怕人家来找他麻烦,因为以谢老大人的实力要来碾死他,绝对就跟大象碾死一只小蚂蚁似的轻松。
既然怕也没用,那就不必怕了。
所以,他只担心英王府。
可程岳却不甚担心,反淡淡来了一句,“今日宫宴上,皇上似有意为公主择婿,谢家谢绝了。”
当时不过是永泰帝向谢应台赞了一句,说谢家子弟看着倒是人物出众。
可谢应台立即谦虚的说,他家子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若要看年轻俊彦,还得等到春闱时分。
大人物说话从来不会那么直白,皇上这一小小试探,顿时就明白了,谢应台大概不愿意拿自家子弟来尚主。
因为驸马虽然尊贵,却是入不了朝政中心的。
而皇上虽然一言九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但他这是要嫁女儿,并不是娶媳妇,所以还得图个你情我愿。谢家若实在不愿,他也不好勉强。
但是因为谢家的拒绝,以永泰帝的个性,肯定在短期内对谢家没什么好感,所以因此打压淑妃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相应的,谢家也不敢轻易出手,替淑妃报仇了。
宁怀璧才安下心,却听谢二夫人又性烈道,“那三郎你们倒不妨给他家多挖几个坑,先下手为强!”
宁怀璧微哽。
这位还当真是女生外向,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不过他也不知谢家到底做过什么,把谢二夫人逼到这般境地,便也不好相劝。
但程岳似乎觉得挺有道理,告诉宁怀璧一事。
“定国公府在桃县也有一个果园,还掌控着商贩们进京的购货凭证。”
宁怀璧眼神一眯,这就是桃县除了皇庄管事外,另一大顽症了。
欺行霸市,以次充好。
桃县的果子好,但江南的桃子也不差。
宁怀璧记得,金陵一斤刚上市的鲜桃,最贵才卖到二十文钱一斤,但桃县的桃子却要贵上三倍,足足要六十几文!
而且不允许挑拣,都是成筐售卖。靠着筐边,多放置着好桃那一面,但转过来,却极有可能都是烂的。更有甚者,在里头塞着半筐桃叶。或者在桃子产量低时,拿别处的小毛桃冒充本地的桃子,又酸又涩,极其难吃。
想讲理?那是没门儿!
因为桃县的生意并非愿者上钩,而是强行摊派下去的。
比如有外地商贩想进京做生意,就必须先到桃县去买上几筐桃,取得一个购货凭证,才能拿着这张凭证,带着自己的货物进城贩售。
而这个政策,便是谢应台当年在户部任职时,亲自制定的。他说目的是为了保护京郊百姓的利益,进而维护京城安稳。
但实际呢?
以张书吏家举例来说,他家种的几棵桃树挂果想卖了,除非卖给果园,否则为了“规范市场”,便不准在本地售卖。
但若是卖给果园,每斤收购价只有区区十来文,还得是完好无损的干净鲜桃,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若想自行拿到京城或别处去卖,则一次不得多于三十斤。可这样私人贩售,加树叶以次充好什么的都不可能,全得由人挑拣。
而且也不可能卖不到六十文一斤的高价,正常就是三十文左右,品相好的偶尔能卖到四十文,已是极致,跟金陵物价基本持平。
而为了这样的私下售卖,他们还得搭上许多成本。
还是以张书吏为例,他儿子张满仓过年时来给宁怀璧拜过年,很健壮的小伙子,一次可以轻松扛起一百多斤的米袋。
可每次只能提着三十斤桃子进京去卖,遇上丰年,想把家中几棵桃树挂的果子卖完,至少得跑上十几趟。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就算水囊干粮都可以自带,可光这样跑上十几趟,鞋子便得磨破两三双。况且我们这儿桃子个大,三十斤也不过就是二十来只,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卖完。为了这么一点子事,就得搭上一整天的工夫来来回回的跑,进出还得给城门口的军爷打点交钱。辛苦一年,也就赚个七八两银子。可不是折腾人么?”
所以,宁怀璧调查了许久,也不知道谢阁老这个所谓保护百姓利益,到底是怎么保护的。反倒是便宜了这些皇庄管事们,轻轻松松就吃得脑满肠肥。
而作为制定这一政策的谢老大人,在为京郊百姓“谋福利”的同时,也为自家谋到了一桩好差事。
谢家在桃县的果园虽不大,却掌控着那张小小的购货凭证。
各个果园要从他家拿凭证的话,总得交些辛苦钱。这笔钱有多少,宁怀璧不知道。
但程岳却知道这位谢阁老性好风雅,爱收集古籍古董。据说他家还专门建了个藏古阁,这十几年来,可是又新添了数个书架。
不过谢家如此行事,虽说保障了桃县那些皇庄管事们的权益,但也不是没得罪人。好比永宁长公主,便是不好明说,但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凭什么她这样的主子担了恶名,却让一帮子奴才们大赚特赚?
只不过因谢应台还在内阁,颇有实权,不敢轻易得罪罢了。
但若有机会断了谢家及那些管事们的财路,相信这些人也不会介意来顺手推一把舟。
所以程岳一番指点,宁怀璧便明白了。
与其被动等着谢家因淑妃之事打击报复,倒不如先想办法在果园事上作文章,让谢家后院起火。
知他是个明白人,程岳也不多说。看天色已晚,便要送出来报信的宁萱回宫了。
家里也没什么能带给她们的,只好多塞些钱。
可宁萱却不肯要了,“我们在宫里吃喝都有,实在是花用不了这些。之前家里给的许多都没用完,若有余钱不妨用到别处吧。这也是二妹妹的意思,若我们没有,自会跟家里张嘴。”
看她坚持不要,也就算了。
倒是春姨娘,因为今儿过节,也把她叫来了王府,见状非要宁萱把钱收下。
“你难得回来一趟,难道没钱用了,咱们还能送进宫里去?总归是自家的钱,快接下吧!”
这么一说,旁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可宁萱只觉得,这话说得也太不懂事了。
什么叫自家的钱?她爹自重新授官,有给家里交一文钱俸禄么?这明明都是二叔一家贴补她们的钱。
可家里心疼她们,愿意给钱她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拿着么?
宁怀璧刚刚入京,还到那么个棘手的地方当官,哪样开销不得要钱?没看今日虽是元宵,可宁四娘夏珍珍一家子穿的都还是从老家带来的衣裳?
这只怕还是要来英王府做客才换上的,不知她们在家中是怎样省俭呢!
可到底春姨娘是她生母,宁萱也不好说得太重,只道,“你们不方便进宫,难道我们就不会管人借的么?别说二妹妹了,便是我,想找吴太妃借几两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手上银钱多了,还提心吊胆的怕被人偷。”
她微一行礼,然后坚决不拿钱,便果断告辞了。
反倒是宁芸道,“大姐姐且在前头等一等!”
她扯着宁茵匆匆跑回房,又在宁萱出二门前赶上来,送上两双手套。
“这是我和四妹妹学着做给你们的棉手套,你和二姐姐在宫里当差,时常抄写,手必是冷的。这手套虽不好看,但戴着却能暖和些,且开着口儿,不影响写字儿。原打算明儿给你们,这会子我做的这个给你,茵妹妹做的,你就带给二姐姐吧。”
宁茵很惭愧,“三姐姐原还想给你绣朵萱草的,只因我还不大会绣花,所以她连花也没绣。”
宁萱却是感动之极,接过两双厚实的棉手套,摸着她的小脸道,“这已经很好了。等茵儿明年学好了,再给大姐姐做双有绣花的吧!”
在宁茵的答应里,宁萱紧紧捂着妹妹们做的手套,回宫了。
只春姨娘心中委屈又憋闷,为什么她明明是为了女儿好,女儿却不领情呢?自从进宫,宁萱就似变了许多,都不跟她亲近了。
偏偏回房路上,辛姨娘还来挑拨离间,“这倒当真是姐妹情深啊,只是不知道把姐姐你放在哪儿了。”
春姨娘听得难受,扭头就走,想去找奕秋说说,谁知奕秋也不理她。
“芸姐儿今晚在外头看灯跑了半天,我得给她备些热水泡脚驱寒解乏,姐姐有话,明儿再说吧。”
春姨娘只得又走了。
随后辛姨娘又来搭了话,无人可诉的她,便将自己委屈说了。
辛姨娘听了只是嗤笑,“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想想如今大姐儿在宫中,唯一能说话的是人谁,便知她为何如此了。”
春姨娘更不解了,“若是二姐儿,我又没得罪她,她何苦如此?”
辛姨娘道,“你是没得罪她,可若是离间了你和大姐儿,让大姐儿觉得只有她二婶和二妹妹才是好人,她在宫中能不为了二姐儿拼命?否则二姐儿又伤得不重,何以二姐儿只说一声,大姐儿便会巴巴儿的赶出宫来,替她跑腿?哼,这妹妹居然支使起姐姐来,二姐儿当真学得好礼法!”
人总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
难得找到借口开脱的春姨娘就算明知不妥,还是渐渐信了辛姨娘的话。反觉得宁芳一家都不是好人,在心中便存了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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