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动作很快,又或许是早预料到了。当宁芳去到竹屋的时候,何善已经命人把她要的冰沙给送来了。
程峰孟大夫人吃着香甜,连程岳瞧着都有几分意动。
可兄嫂在前,是万万不许他吃的。
宁芳这小狗腿便悄悄给王爷打眼色,意思回头给他弄两口尝尝。
他俩这打着眉眼官司,偏被来送汤药的余大夫瞧见,忍笑道,“若下午最热时,少吃两口也无妨,但一早一晚却不要贪凉了。”
宁芳顿时囧了,程岳也略有些不自然。
程峰厚道,笑着解围,“要说这大热的天,服侍的人也都辛苦了。明儿让厨房多准备些,给余大夫和服侍的人都送一些吧。”
宁芳应下,余大夫谢赏走了。
孟大夫人也跟着要走。
大夫说过,屋里最好少留人,有利于伤口愈合。
那边程岭醒了也是不愿屋里太多人,嫌气闷,所以这观念她如今倒是接受了。
只不放心的伸手比了个鸡蛋大小的圈,“给三郎的冰沙记得要少些,最多就这么些,可不许贪凉。”
看宁芳乖巧点头,她才起身,“你们说着话,我先回去了。”
她已经预感到他们有正事要谈了。自己又帮不上忙,若胡乱出主意只怕还惹人笑话,不如回避。
可宁芳却道,“嫂子留步,我今儿听说了一件事,恐怕得当面跟你说一声。”
孟大夫人愣了,“什么事要跟我说?”
宁芳道,“是跟嫂子娘家,孟家有关的事。”
相国寺的普照方丈是个仗义之人,前些天忽地听来进香的香客说起件恶事,可是把老和尚气得不轻。
不过老和尚活了大半辈子,且能做到一寺的方丈,并不是鲁莽之人。
听了这一面之辞,他又命弟子去探查了一番,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这才找上宁芳。
“……事情起因倒是简单,无非是几个年轻人斗气。可斗气的几个年轻人家境皆算不俗,就落下话柄了。又千不该万不该,打着咱家的名头招摇。如今既闹得连普照方丈都知道了,只怕朝中知道的人不少。暂且没有发难,只怕是在等待时机,若咱们不早做应对,只怕到时便有机会让皇上收拾英王府了。”
听宁芳简单明了的讲解了原委,孟大夫人已经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混账!”
她的娘家,原只是乡间富农。并无诗书传家,也没有特别多的见识,却勤俭持家,积攒下大把的粮食。
在大梁开国时,太祖带兵进京前,正好路过孟氏老家。
在半强迫的情况下,孟家捐出了这批粮食,为太祖最终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太祖也为了名声,算了孟家一个从龙之功,赏了个官位。
虽品级不高,门第不显,孟家先祖却因此混了个官宦世家的门第。
只是祖上的勤奋与俭朴,似乎到她祖父那一辈就用尽了。到她爹那一代,已有败家之相。但有祖父严加管束,倒也还过得。
且幸运的是,孟大夫人的娘家府邸虽然小得多,却就在离英王府隔着两条街的地方。
而她祖父因为擅长对弈,跟程岳三兄弟的亲爹,同样爱下棋的皇室嫡孙程永,成了一对好棋友。
故此,孟大夫人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程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二人长大,在婚事上屡屡受挫的程峰,索性就求父母作主,娶了孟大夫人。
但婚后的数年不育,本叫孟家很是抬不起头来。
谁知最后却被查出,程峰程岭兄弟两个在宫中给皇子们做伴读时,曾吃过大量的生葵花籽。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对宫女太监都敢吃的小小葵花籽怎么会有戒心?
但他们不知,生葵花籽吃不死人,却会让男子患上不育症。
且,无药可医。
所以民间种过向日葵的人都知道,没成亲没生育过的男娃娃,是绝对不能生吃葵花籽的。
但年少的程峰程岭怎会知道?
要不是后来无意中听个卖葵花籽的老妪说起这个忌讳,程家两兄弟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二人无子的问题出在哪里。
可知道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时,程永的嫡妻独孤氏才会拼死,又生了一个孩子。
老天开眼,依旧是个男孩。
但夫妻俩却因为高龄求子,且两个大儿子的被害,在郁郁中早逝。
自此担起家业的程峰自觉对不起妻子,故此对岳家格外照顾。
因岳家实在没出色的人物,又怕自家哪天出事连累到他们,才费了不知多少人情,给妻弟在离原籍不远的地方捐了官职,又置了大片田庄,让孟家衣锦还乡了。
谁知孟家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年轻的子弟们不思进取就算了,还学人家做纨绔。
这回的事,就是他们这些败家子惹出来的。
起先是其中一个孩子过寿,一帮子小兄弟结伴出去玩乐。
少年子弟,跑马驾鹰的,未免就踏伤了禾苗。
有个子弟就显摆道,“区区禾苗,算得了什么?这块地是我家的,尽管放马去吃,踩坏了都算我的!”
旁边有子弟也想撑面子,便道,“我家农庄离得也不远,一会儿让人去杀猪宰羊,别说人了,狗都管饱!”
余下子弟们纷纷开始斗富,甚至有人把身边美貌丫鬟都推了出来,说谁看上便拿去睡。
那时孟家有个子弟就说了,“说得这些好似谁家没有似的?若真要图个新鲜,跟我杀牛去,咱们今儿吃牛肉!”
这话顿时博得满堂彩。
因为除了宫里养少量肉牛,可以吃牛肉,寻常人家都是不许吃牛肉的。要想吃老死的耕牛,还得向官府报备,私宰耕牛更是要被抓去坐牢。
所以就算这些纨绔家里不缺钱,还真的很少吃得到牛肉。
如今有人肯出头,一帮子纨绔顿时来劲了。骑马骑鹰的去了孟家庄子,就要杀牛。
可耕田的佃户怎么肯让这帮子少爷杀耕牛呢,连扔下的银子也不要,只跪在地上苦劝。
那孟家子弟烦了,让人把佃户拖开,提着刀子就带头砍了上去。
然后一帮子少爷也嘻嘻哈哈的拿他们那些装点门面的刀剑去砍,谁知却是没砍死牛,倒是让耕牛受了惊。
顶着硕大牛角就冲撞起来,把孟家子弟给撞下马来,一蹄子踏破胸口,当场便死了。
剩下的少爷们四处逃窜,最后还是那些佃户们出手,把惊牛给杀了。
可孟家随即把在场的几个佃户俱绑上县衙,说是他们害死了自家孩子。
佃户自然要喊冤,但孟家却着人到衙门里去叫嚣。
“我们老孟家的姑奶奶可是英王府的大夫人,带兵打到西胡的英王爷都要管我家姑奶奶叫一声大嫂!
为了保你们这些狗日的平安,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今孩子们杀头牛怎么了?至于大惊小怪么?如今还累得我家孩子送了性命。这些贱骨头,统统该死!”
于是,县太爷也不敢管了。
只能照着孟家的意思,判了佃户监管不力,致使惊牛踩伤人命的案子,报了上去。
这样若是到了御前,杀人者偿命,尤其是以下犯下,只怕几个佃户都得死了。
那些乡亲求告无门,只能托了好心人把事情传扬开来。却不想被香客带到相国寺,普照大师一听便怒了。待查明事情原委,便借着宁芳来上香的机会,把事情告诉她了。
说来普照大师还是好意,若他不说,等着事情在朝上被人揭穿,只怕程家才更加被动。
孟大夫人当即道,“我这就给家里去信,叫他们把状子撤了,把人放了!”
可一时间,程峰程岳,包括宁芳三人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吱声。
然后看程岳一个眼色递过来,宁芳只好开口了。
“这事不管怎么说,孟家都死了人。若咱们强行出手,要他们撤状,只怕是不大可能的。”
孟大夫人急道,“那就眼睁睁看他们往死里作?若给人查明真相,捅到皇上跟前,还有谁能保得住他们?”
程峰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句话。这些年你娘家离得远了,仗咱们势的时候多,肯听咱们劝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你便是去了信,他们肯听你的么?少不得还要怪你不肯出力。”
孟大夫人一噎,随即都快哭了,“那可怎么办?难道看着他们去死么?”
眼看程岳又是一眼扫过来,宁芳只好接着说下来。
“那倒也未必。大嫂你别急,这事儿我想了一天。普照方丈也说,因许多贵族嗜吃牛肉,如今倒也不是孟家一家,许多乡下竟是私宰耕牛成风,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于是我就想,若能想个法子,制止这个风气,倒比只盯着这个案子要强。”
再看程岳那不动如山的眉眼一眼,她才敢硬着头皮所说心中所想。
“如今咱家被皇上忌讳,但要是处处示弱,未免更加憋屈。所以,所以我倒觉着,孟家犯的这事,若利用得好,未必不是我们王府的转机。”
什么?
孟大夫人瞪大双眼,“难道你,你竟是要拿我孟家去给皇上开刀?然后再来个大义灭亲,成就程家的大仁大义?你这未必也太狠心了吧!若拿你娘家,你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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