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他的夫人孩子可曾找到?好歹尽些力,能救条性命也是场功德。”
邵阳直摇头,“王妃心善,咱家也不是那样见死不救的人。可这样丢了的,怎么可能找得到?随那贼人扛着往哪个乡下一钻,转眼就卖了。不怕说句让王妃心寒的话,若咱们穷人家的妇人丢了还好,象这样有功名的老爷,就算找回来他们肯要吗?尤其女眷,找回来也是死路一条了。那贾举人从头到尾只说他夫人孩子都死了,我们说要帮着找,他还死命拦着不让。”
虽知是实情,宁芳却也听得胸口堵得慌。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想那举人能带着妻子儿女上京赶考,应该也是家境不错。可遇到灾年,说出事就出事,苍天何曾因为谁富贵谁有个功名,就多庇护着些?
“那些举子们安置好了么?普照方丈那里粮食还够吗?”
戴良可以救助那些举子,但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到宁家和英王府来。
宁芳也不能主动做这个事情,人心隔肚皮,天知道那些人心里怎么想?
升米恩,斗米仇,滥好人谁也不敢做。
于是宁芳早打发人跟相国寺的普照方丈商议好了,借了一片僧房,捐了两车粮食,安置这些举子,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邵阳道,“我送戴齐二家过来时,老卓便送那些举子去庙里了。路上还给他们买了些衣物被褥,也请了大夫过去诊治,再过会子他就能回来了。”
宁芳想想又给了他面对牌,“你去找全叔,支二百两银子,再去相国寺走一趟。看那些举子还有何不足之处,若需要添置的,比如考箱儒衫那些,就帮着添置了。若一时手头不便,想借些银子周转的,也借给他们,只要写个借条才是。唉,离乡背井又遇到这样天灾人祸,也是不容易,能帮就帮一些了。”
邵阳领了对牌叹道,“到底王妃心善,那小的这就去了。”
等他走了,宁芳看戴齐两家子也是十分疲惫,干脆把画眉仙鹤留下给宁四娘宁芸做帮手,自先回去了。
交待让他们好生歇息,有什么话,睡足了再说。
宁芸懂事,还体贴的说了句,“二姐姐也要保重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宁芳笑着摸摸她的脸,回去了。
等到次日一早,戴良齐瑞华两个睡饱了,带了各自妻子前来道谢。因已知道夏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所以两家人也都换了素服。
怕他们拘谨,程岳略寒喧几句,便只留下宁芳待客。
戴良这才感慨,“这回能入京,再见到你们,真是恍若隔世。”
齐瑞华亦是如此,“可不是么?路上好几回,我都觉得撑不下来了。要不是戴兄一直在那儿给我鼓劲,如今我都不知埋哪儿了。”
夏鸾儿道,“还有戴大嫂子,这一路可全亏了她照料。野地里生火做饭,可是累坏了。”
戴良道,“一家人说这些做甚么?后来我家大壮病了,不也把你家箱子都劈了当柴烧,才给她熬的药?”
夏君眉心疼道,“说回说来最错的,就是不该带孩子上京。若跟鸾儿家似的都留在金陵,或是送回我娘家,也吃不了这许多亏。”
戴良道,“不带你能舍得?只当她们少年磨难,日后能一生顺遂吧。”
这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
这样的苦,一辈子吃一回就够了,真不愿意再遭这个罪了。
因戴家人少,所以这回上京,是全家一起打包来的。
戴大嫂及一对双胞胎女儿,又有戴良的一儿一女。尤其出门时,儿子才满三个月,这一路上吃不好歇不好,可着实是遭罪。
相对齐瑞华就轻省些,他老家便在金陵,自然把孩子们留给祖母照看,只带了夏鸾儿两口子出门。
不过这回的磨难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戴齐两家感情深厚了许多。
要不是夏鸾儿和夏君眉岔了辈份,夏鸾儿都想给两家孩子订个娃娃亲了。
也亏得有这个辈份压着,反正夏君眉私下里就跟宁芳说,她是不愿意把女儿三妮嫁进齐家的。
“表妹你不知道,鸾儿那里都有两个妾室了。她亲生的丫头虽是长女,但长子却是庶出的。
本来齐家太太都没提这话,是她自己‘贤良’。怀着大丫头的时候便给相公丫头开了脸,结果抢在她前头生了庶长子。往后就算她后来再生儿子,到底上头就有个哥哥压着了。
且那庶长子也是聪明伶俐的,瞧那样子,将来未必没有一份前程。
可这样好孩子,你抱过来自己养着也行。可她那好祖母,咱们那好二婶又给她出馊主意,竟是给她买了个美貌丫头来分宠。
呵呵,这宠分得,差点这回上京就带那丫头来了。还是得知表妹你做了王妃,齐家太太才坚持让鸾儿跟了来。
若我女儿嫁过去,她这贤良婆婆也左一个右一个弄妾室,我女儿还过不过的?
哼,她为笼络庶子,便要拿我的三妮去做人情。可我凭什么为了她的面子,就这么祸害我的女儿?亲戚也不是这么做的,一点里外亲疏都不晓得!”
夏君眉大概早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吐起槽来,自然话也多了些。
不过这事办得,确实挺无语。
夏君眉的二婶,就是夏鸾儿的祖母,那个失夫多年的夏二太太,说起来确实挺可怜,但办的事情也真是让人挺糟心。
当年祸害了亲生儿子,如今又来祸害孙女了。
当年夏明启同时看好戴良和齐瑞华,让她把另一个孙女也嫁来。可她嫌弃戴良家贫,只应下了齐瑞华这门亲事。却把鸾儿妹妹嫁了自己娘家侄孙,说是离得近,好看顾。
结果看顾是方便了,她那侄孙人倒不坏,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只靠着妻子嫁妆过活,胸无大志,纯吃软饭的。
鸾儿妹妹每回想起自己错失了一个举人娘子,就得怄得大哭一场。
夏二太太没脸去见小孙女,便只爱往夏鸾儿这里使劲了。可使的又不对,净拖后腿了。
宁芳道,“鸾儿年轻不晓事,你怎么不提点她些?到底一家人呢,她不好,咱们能有光彩?”
夏君眉急道,“我怎么不提点了?只是苦劝不听。后我还说,你若实在要给相公收房,就记得给丫鬟们吃药。可她又不忍心,说有伤天和。那还要我怎么说?”
于是宁芳也没话好说了。
路是自己走的,亲戚们能帮着看顾,却不能替你过日子。
夏鸾儿是个性子柔顺又体贴的好姑娘,但在当家作主妇上,未免有些不够理智了。好在齐家家风还算清正,且有宁家的面子在,不至于苛责了她。否则这样一个立不起来的主母,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现在夏君眉倒是挺庆幸当时爹娘不贪富贵,给她结了戴家这门亲。成亲这些年来,丈夫始终对她一心一意,嫂子也是明理懂事之人。所以夏君眉私下来见宁芳,也不求别的,却替两个侄女求起亲事。
“我家要求也不高,只要身家清白,朴实能干,文的武的会一样,肯一心一意过日子就成。不怕告诉表妹,我给两个侄女一人攒了二千两银子,这嫁妆够看么?不够我再加一点。横竖我家三妮和大壮还小,我再慢慢攒着就是。”
宁芳笑,“尽够了。京城里中等人家陪嫁个嫡女,一二千银子的嫁妆,便算很体面了。这事我给你留着心,你这些天先把戴良照顾好,等他考完试再说。你嫂子那里的大妮二妮也不大,置办嫁妆也可以慢慢来。”
夏君眉自然知道好歹,谢过走开,夏鸾儿却也有几句私房话要跟宁芳说。
“夫君路上大病一场,我原说是回家去将养几年,三年后再来的。可戴姑父却说人都出了门,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便一意拖了我们来。如今路上书也扔了,行李也没了,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没能好生温习,只怕会试时便有些艰难了。若中便罢,若不得中,我想他这身子,再折腾回去委实辛苦。只好厚颜请姑姑照应,让夫君留在京城读书,以备三年后再考方是。”
宁芳听了这话便问,“那你是不打算在京城陪着?”
夏鸾儿道,“家里还有公婆孩子需要照料,哪有媳妇独自在外的道理?相公这里就请表姑姑帮忙,挑个好丫鬟服侍着,我再没有放心不下的。我这里就烦请姑姑托个熟人,带着下人坐船回去就是。”
宁芳有些噎得慌。
原想说她府上可没有做妾的丫头,又觉得夏鸾儿这初来乍到的,这话实在太打脸,于是缓了口气,问了问她贾举人的事情。
“不是我不能派人送你回去,只你也要知道,这世事无常,万一在路上出点子差错,你还要不要活了?”
谁知夏鸾儿断然道,“那我定是一头撞死,或是咬舌跳井,也万万不能给夫家娘家抹黑的。”
看她一脸贞烈,宁芳又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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