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璧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肯定会被政敌攻讦。他不愿让老母妻子背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打算学金陵顾家,回乡做个教谕得了。
宁芳也觉为难,程岳却听了哂然,亲自登门过府,找岳父谈了一回。
“若岳父为这点小事都要辞官,那朝中上下,没几个清白人了。我知道岳父是担心连累到我,可若是我连自家岳父都保不住,又让朝中上下如何看我?”
宁怀璧犹豫再三,才终于说出实情。
“也不仅是为了这件事。兄长知道家里出了事,现在闹着要把芸儿接回去。”
怕宁芳生气,这事他连宁芳都没告诉。
宁家没做亏心事,兼之要为安哥儿正名份,也就没瞒着辛姨娘这事。
谁知宁怀瑜知道后,便以此为把柄,闹上门来,指责宁怀璧治家无方,后宅不宁,非要把宁芸带走。
他可不是良心发现,突然想对女儿好了。而是想要宁芸刚订下的亲事,跟寿宁侯府的那层关系,还有宁芸在京城打点的糕点和卤肉铺子。
那两个铺子,如今都生意红火,在京城小有名声。
可这两个铺子,一个是跟庆平公主合作的生意,一个算是姐妹几人的嫁妆,怎么可能给他?可宁怀瑜却厚着脸皮,非要用宁芸的名义都要过去。
宁芸跟他讲不通道理,气得直哭,可她到底是女儿,为名声计,也不好跟亲爹撕破脸。
如今宁四娘在家都气病了,宁怀璧也是实在无法,才提出辞官回乡。
因为他若辞官,奉母回乡,宁芸自然是可以跟着祖母离开尽孝的。而等宁芸走了,这两个铺子,宁怀瑜还怎么讨要?
程岳听说,沉思了片刻,忽地提出一事,“恕我冒昧问一句,岳父可曾想过分家?”
分家?
宁怀璧一下怔了。
他自然是想过的,宁四娘都早有这念头了。知道庶长子养不熟,哪个当嫡母的愿意死乞白冽赖在一起?更何况宁四娘那么骄傲一个人,自不愿受这份窝囊气。
可如今几个孩子婚事未成,宁萱还在宫里,真要分了家,岂不是任宁怀瑜胡来?
宁怀璧道,“你不是外人,便也不瞒你。旁的倒是好说,只几个孩子,实在让人割舍不下。”
程岳道,“我倒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岳父觉得,这些年兄弟离心,当真只因为嫡庶之分,还是他有更高的追求?”
宁怀璧这回可真是不明白了,“什么追求?”
程岳却不说了,“如果岳父允许,不如让我去见一次大伯?”
宁怀璧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让宁怀瑜趁机缠上程家,可也是麻烦一桩。
程岳却坦然笑了,“自家女婿,有什么好麻烦的?”
宁怀璧这回,却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其实宁芳的变化,这些天为了儿女之事,心力交瘁的夏珍珍没有留意,但一向细心的宁怀璧却是注意到了。
所以刚刚出言试探,也是想看看程岳的态度。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的承认了,这让他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能说程岳不好。
抛开辈份问题,如果放眼来看,这实在是个极品的女婿人选。
聪明,睿智,成熟,有魄力。
家世上等,人品上等,自身条件当然也是上上等。
可就是因为程岳实在是太好了,反而会让当家长的有些不确信。
这样的男人,真的能对自家女儿好一辈子?
万一将来不好了,可怎么办?
别说宁芳了,宁怀璧相信,就算宁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捆在一块,真要玩起心眼,也不是程岳的对手。
如果他哪天负了宁芳,哪怕全家上下都长出一百张嘴,都是没办法找他理论的。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位高权重。
堂堂英王,就算再遭皇上忌惮,想碾死一个宁家,也是易如反掌。
所以对上他,宁怀璧实在是没有保护女儿的自信。
然后,就见这个男人收起笑容,态度真诚的拿出一封信。
“这是我早就写好的,白纸黑字,也许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希望能让岳父岳母稍稍安心。”
宁怀璧打开那封信,看过,微微惊讶之后,也不问程岳为什么写,只老着脸小心的贴身收起,也认真的回了程岳一句话。
“好好待我女儿,你岳父母没什么大本事,但为儿女拼上一死的心,总归还是有的。”
程岳肃容起身,跪下,给他敬了一杯茶。
宁怀璧接了,饮过,走了。
程岳知道,这样家务事就算交给他了。
于是回头亲自下帖,请宁怀瑜来见。
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谈的,总之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宁怀瑜整个人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跟突然连升三级似的。对程岳又恭敬又欢喜,那个推心置腹,几乎要引他为毕生知己了。
等把人送出家门,宁芳实在按捺不住,跑去问道,“你到底跟大伯说什么了?他怎么那样表情?”
程岳这回不再瞒着她了,“你这个大伯呀,还真是……”
他有些一言难尽,而听完始末的宁芳,也露出了同样表情。
隔天,宁芳特意回了家,当着祖母和老爹的面,把事情说了。
“大伯不止是想分家,他还想认祖归宗……归到祖父名下,单续香火!”
“他答应王爷,如果能帮他谈成这件事,他可以放弃大哥哥大姐姐,还有三妹妹……让们依旧留在宁家,姓宁。”
宁芳小心的看着宁四娘和宁怀璧震惊而错愕的神色,委婉的道,“我和王爷是一个意思,与其勉强和大伯继续在一个家里,倒不如分了吧。”
否则,等宁怀瑜翅膀硬了,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这是程岳在跟他谈完之后,得出的结论。
宁怀瑜这个人,已经不能简单用自私自利来形容了,该怎么说呢?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这不但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时常想着咬饲主一口肉下来。
宁四娘就算不是他的亲娘,但毕竟于他有抚育教养之恩,可宁怀瑜从未想过回报不说,反而一心想着自立门户,光宗耀祖。
他嘴上说得好听,是不忍心父亲的姓氏无人继承,但实际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因为如今的他,已经充分得到了宁家带来的好处,而在他能看到的未来,宁家也不可能给他提供更大的好处了。
所以他想脱离宁家,摆脱这帮“穷亲戚”,自己走上光鲜大道。
为此,他连儿女皆可抛掉。
要不是这样休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甚至连发妻梅氏,他都不怎么想要。
若梅氏能突然横死,只怕他还乐得以自己的官身,再去娶一个高门贵女。
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庶子,而且还处于他官宦生涯的上升途中。野心勃勃,又刚愎自用,程岳是真心不建议宁家保留的。
因为他会带来的危机和变数,实在太大了。
世家子再混账,有一点是不会,也不敢变的。
那就是无论如何不会脱离自己的家族,就算是在家族中受到了薄待,也是想在家里千百倍的讨回来。
可当一个人连整个家族都不想要了的时候,他也不会在乎是否会做出连累全族的事情了。
宁怀璧沉默了很久,对母亲说,“那就分了吧。”
这样的兄长,他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宁四娘道,“他要是真心想继承你父亲的名姓,我倒佩服他的孝心。可他,他竟是连绍棠也可以不要……那他,有提过李姨奶奶吗?”
宁芳摇了摇头,“还是王爷问起,他才说,祖父过世多年,姨奶奶孀居之人,跟着他不大妥当,还是由祖母安排的好。”
呵,宁四娘几乎冷笑出声!
连嫡长子,亲娘都可以不要,这种人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所有一切不能被他管束,可以压在他头上的人,他统统都不要了。只怕他要的只是一个为所欲为,称王称霸的府第吧?
光耀门楣的事他去做了,可丢下老人孩子全部归她。虚伪至此,还有何话可说?
“那便如他所愿!”
宁四娘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那挺直的脊梁,却微微颤抖着,到底透露了她的愤怒。
看母亲祖母被气成这样了,宁怀璧宁芳肯定不可能让那个始作俑者好过。
所以父女俩回头跟宁怀瑜谈分家的时候,就明确表示。
家,可以分。
姓,可以改。
但家产钱财,一文也不给!
宁怀璧挺直白,“当年父亲入赘时,身无分文。还是母亲送了邹家八十亩良田,以作资助。既然兄长有心重振邹家门庭,自然想的是白手起家,定不会为了区区几两银子便落人口舌,是吧?”
宁怀瑜脸憋得一阵青一阵红,正想据理力争,宁芳悠悠道,“要说大伯分家,恢复祖父姓氏,真是高义。但祖母和李姨奶奶于你有生养之恩,她们二位的养老银子,不知大伯准备了几何?还有大哥哥大姐姐的婚嫁银子,大伯又准备了几何?”
不管宁怀瑜如何给自己分家找借口,但孝敬父母,抚育子女都是天经地义,他想要不承担这份义务,那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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