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背着手,既没否认也未认同,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太皇太后来永临寺怕是要住上好一阵子了,太后娘娘沉得住气,往常我倒是小瞧了她。”
提起梁婉,容兰正色道:“娘娘聪慧过人,似乎另有打算。”
“她想活命,自然会计量前程,只要别太出格,你无需左右。”
“是。”
“明日一早我便要回京,这里的日子虽清苦些,但也比宫里头自在,你且好自为之,我下次再来看你。”
容兰点头。
凤栖梧又道:“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下次我带过来。”
“肉干……倒可以多带一些。”
凤栖梧失笑,“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引人生疑。”
容兰点头。
回到草堂舍,趁着无人时容兰特地去假山旁找凤栖梧偷偷留下的肉干,果真在不起眼的缝隙里翻出两包来,她赶忙带回屋将其藏好。
入夜临睡前,待白英交完差回来,容兰偷偷分了些肉干给她。
白英欣喜不已,悄声问:“容姑姑,您到哪儿弄来的呀?”
容兰笑道:“多日不见荤腥,给你解解馋。”
白英高兴地咬着肉干,像孩子似的快乐转圈。
看她天真的样子,容兰不禁想起了自己初入宫的那段岁月,虽然经常挨打,到底还保持着童真,也容易满足。如今的自己却是谨小慎微,处处考量,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天真。
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洒脱了。
进入三伏天,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人们虽不沾荤腥,冰镇过的酸梅汤倒可以吃个饱。
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了倒也习惯,只是这日太皇太后那里又变得吵闹起来,经过打听才得知是景阳王来了。
那景阳王本是太皇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掌管着皇城的禁军调兵权,结果不知什么原因,被李楚逮着一丁点瑕疵训斥一番,训斥也就罢了,调兵权也被夺了去直接转交到晋王手里。
景阳王自是不依,于是跑到永临寺来,请求太皇太后替他做主。
容兰服侍梁婉刚到太皇太后那里,就听到里头传来景阳王懊恼的声音,说皇帝宠幸晋王小人,朝中怨声载道云云。
梁婉无奈道:“又来了。”
容兰:“娘娘还是回吧。”
梁婉轻轻地“嗯”了一声,二人回去的路上,梁婉冷不防问:“你说景阳王会在这里叨扰多久才回去?”
容兰淡淡道:“不出三日必回。”
这话令梁婉诧异,“何出此言?”
“景阳王是武夫,虽上了年纪,却能耍大刀,精气神儿好,那是因为顿顿有肉吃,而这里不沾荤腥,他老人家怕是连三天都熬不过去就会闹着要回去了。”
梁婉:“……”
她忽然有些理解太皇太后为何要在这里躲清净了,因为伙食不留人。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景阳王就吵着受不了了,瞅着满桌的素食,他恼火道:“老祖宗,这吃的都是什么呀?得赶紧换了,可别把您的身子拖坏了!”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的东西,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自己没本事只知道来哭诉,哪天连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怂货!”
见她生气了,景阳王恹恹地耷拉着头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顿时胃口全无,懊恼道:“你若在这里受不了,就给哀家滚回去,滚得越远越好,省得碍眼!”
景阳王急了,“老祖宗……”
“滚!”
景阳王这才老实了。
这顿饭委实吃得窝囊,饭后待太皇太后小憩时,景阳王冲姜嬷嬷发牢骚,不满道:“嬷嬷你看,老祖宗她是不是老糊涂了!”
姜嬷嬷无奈笑笑,开解道:“王爷说什么浑话呢,您也是看到的,早前陛下派晋王出战,老祖宗也没辙。如今晋王立了功深得圣眷,您不慎撞到风口上,被夺了兵权,老祖宗看着也着急,却也无奈啊。再说了,陛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他虽稚嫩了些,好歹还是咱大燕朝的帝王,说话是算数的。如今您却来求老祖宗替您讨回兵权,岂不是让她老人家为难吗?”
景阳王愣住,隔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晋王小儿得了老夫的兵权更是目中无人,老祖宗岂能纵容他如此嚣张?”
姜嬷嬷叹了口气,“王爷您回去了好好想想老祖宗为何要在这里躲清静了吧。”
这话景阳王听不明白。
有些话点到为止,姜嬷嬷不再多言。
在太皇太后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翌日一大早景阳王就跑了。
来之前他原本想跟太皇太后死磕到底,以求老人家替他讨回公道,谁知她竟是这种态度,再加上一日三餐都不见荤腥,全是青菜豆腐,一点味儿都没有,嘴都能淡出个鸟来。
景阳王受不了了,他嗜酒好肉,得赶紧回去补补才行,要不然连骑马都没体力,更别提拿刀了。
清净日子过到入秋时,宫里传来消息,再隔一个月就是雍王满六十寿辰的喜宴,他毕竟是权臣,皇室自然要赏面子的。
太皇太后亲自备下贺礼单子,并安排梁婉任务,让她把贺礼单子带回宫,这次送给雍王的贺礼就交给她来打理。
梁婉受宠若惊,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老祖宗,这么重要的事情,儿臣万一办不好让您看笑话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饮了口茶水道:“让你办就去办,哪来这么多万一。”
“这毕竟是儿臣头一回办事……”
“什么都有第一次,若你这回办好了,那下次哀家还让你办。”
听到此,梁婉既高兴又紧张,赶忙恭恭敬敬地从姜嬷嬷手里接过单子,激动道:“老祖宗放心,儿臣一定办好!”
太皇太后点头,正色道:“这些贺礼是送给雍王的,他可是咱大燕朝的大功臣,戎马半生为大燕打下不少江山,你可莫要搞砸了。”
“儿臣谨记。”
“嗯,明日你便回京去,哀家还要在这儿住阵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找芳嬷嬷,她经验丰富,能帮得到你。”
“是,儿臣领命。”
“去吧,明日就启程,好好收拾一下。”
回到芳草居,梁婉高兴坏了,容兰也忍不住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梁婉感叹道:“想我下了这么多功夫在太皇太后身上总算没有白费!”
容兰点头,“是啊,这回的差事极其重要,娘娘一定要小心谨慎,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那是自然。”
“娘娘先别走漏风声,免得引人眼红。”
“你提醒得是。”
众人一回到宁清宫,裘贤妃就来跟梁婉问安,容兰在一旁茶水伺候。梁婉借赶路劳累,没说几句就把她打发了去。
待裘贤妃离去后,梁婉才问道:“怡和宫的姚淑妃呢?”
容兰:“听说近日身子不爽,病了躺着呢,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明日再来问安。”
梁婉没有说话。
之后一段时间裘贤妃日日前来跪礼问安,很得梁婉赞赏。姚淑妃则不太合群,极少来打扰,就算来了话语也少,像个闷葫芦。
也难怪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
但她能抓住李楚的心,这便是她的本事了。
目前皇帝的后宫就只有她们的位分高,中宫的位置极有可能在二人之中产生,再加上裘贤妃是太皇太后挑中的人,娘家又有地位,其品性也单纯,梁婉理所当然把宝押到她身上。
趁着与李楚讨论备雍王贺礼时,梁婉忽然问道:“雍王寿宴,陛下可想过带谁同去吗?”
当时李楚正在饮茶,听到她的话,微微顿住,随即似笑非笑道:“母后可有建议?”
梁婉道:“前些日听说姚淑妃又犯病了,身子骨弱着,若让她陪陛下同去,怕是连自个都顾不上,哪还能伺候陛下呢。”又道,“陛下心疼人,就别折腾她了吧,让她好好养着身子,调理好了才能给陛下诞下皇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李楚点头,意味深长道:“淑妃身子羸弱,确实经不起折腾。”
梁婉:“后宫里头位分高的人除了姚淑妃就只剩下裘贤妃了,陛下倒可以带上她,有人伺候着哀家也放心。”
“既然是母后提议,儿臣遵循便是。”
梁婉这才展露笑颜。
殊不知李楚压根就没打算把姚淑妃带出宫参加寿宴,因为他准备亲自送雍王一份贺礼,这份贺礼一旦雍王没接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种大场面怎么能让羸弱的姚淑妃看见呢,当然得让身体倍儿棒的裘贤妃去见见世面!
临近雍王寿诞,李楚与晋王来往甚密,君臣关系令人猜忌。不过这些都是前朝男人们的事情,与后宫没多大的干系。
到了雍王寿辰那日,李楚亲自前往雍王府贺寿。却怎知,这一去竟坏了宫里头的规矩。酉时宫门下匙,他却没能按时回来,也回不来了!
当天晚上容兰刚服侍梁婉睡下,没隔多久就听值夜的宫女来报,说怡和宫的姚淑妃来访。容兰很是诧异,带着疑惑到外头接见。
姚淑妃一张清水脸儿,头上没有任何配饰,身上也仅仅只是素衣袍子,来得极其仓促。容兰行过礼,她焦急问道:“太后娘娘可安歇了?”
“回禀娘娘,太后已经歇息了。”
姚淑妃的眼眶顿时红了。
容兰意识到不对劲,赶忙问:“娘娘怎么了?”
姚淑妃急急道:“方才本宫接到消息,说陛下在雍王府出了事。如今太皇太后不在宫里,贤妃妹妹也未归来,本宫方寸大乱,这才来见太后娘娘,万万出个主意!”
容兰暗自心惊,皱眉问道:“淑妃娘娘可知王府里的具体情况?”
“不知!”
意识到情况不对,容兰当即去把梁婉叫醒。
梁婉迷迷糊糊地睁眼,正欲发脾气,怎知容兰说道:“娘娘,姚淑妃来了。”
梁婉愣住,困惑问:“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酉时宫门下匙,陛下至今未归,听说在雍王府出了事情!”
这话把梁婉吓着了,一骨碌坐起身,吃惊道:“你说什么,陛下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是的。现在姚淑妃在外头,早已方寸大乱,太皇太后也不在宫里,没了主心骨,娘娘您得稳住阵脚,勿要惊慌失措。”
梁婉连连点头,虽告诫自己要镇定,手脚却直哆嗦,刚下床就站不稳滑了下去,容兰连忙扶住,她快急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至今未归?”
“奴婢也不清楚原因,只是现下姚淑妃在外头,娘娘您要慌乱,那整个宫里都得乱成一团了。一旦宫里的人自乱阵脚,再出什么乱子也不无可能,所以主子得稳住,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得稳住!”
似被她严肃的表情震慑住了,梁婉果然冷静了些。
容兰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妆容,梁婉外出接见姚淑妃。
姚淑妃一见她便泣不成声,跪地道:“太后娘娘,臣妾方才接到消息说陛下在雍王府受困,臣妾担心陛下安危,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来见娘娘,还请娘娘出出主意。”
梁婉紧绷着脸道:“消息来得可靠吗,勿要被糊弄了。”
“可靠的,并非空穴来风。”
梁婉看向容兰,容兰道:“娘娘别着急,待奴婢去打探清楚再想法子也不迟。”
梁婉:“你到哪里去打探?”
“奴婢去找薛彪,他是侯公公的干儿子,侯公公在陛下身旁服侍,他应该有办法弄到陛下的消息。”
姚淑妃道:“这法子可行。”
稍后容兰带着内侍高让离开宁清宫,谁知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见薛彪急赶而来,差点把两人撞着了。
容兰立刻把他带进去见梁婉等人,薛彪跪礼后,喘着粗气道:“太后娘娘,淑妃娘娘,刚才小奴从侯总管那里得到消息,说雍王逆反谋刺陛下,现在陛下正被困在王府里,凶险万分。”
听到此,姚淑妃浑身发软跌坐到地上,呜咽哭了起来。
方才梁婉还硬着头皮撑着,这下原形毕露,惊骇道:“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两个女人当即乱了阵脚,姚淑妃已哭得不成人形,梁婉也跟着害怕痛哭起来,还是容兰心理素质过硬,追问道:“陛下可安好?”
薛彪哭丧道:“陛下受伤了,具体情况小奴也不太清楚。”
这下两个女人的哭声更大了,倘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大燕的天就变了,她们也活不成了!
无形的恐惧笼罩着整个宁清宫,她们慌乱,宫人们也跟着乱。容兰故作镇定地安慰两个主子,却于事无补。
薛彪也不知该干什么,就跪在那里等她们拿主意。但毕竟都是妇道人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早就方寸大乱,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薛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声道:“容姑姑,您赶紧让主子们拿个主意!”
高让也道:“是啊容姑姑,咱们不能就这样干坐着!”
两人的急切与宫里乱哄哄的哭闹声把容兰的理智拉回,她当即命令道:“高让,你速速封锁大门,勿要把消息走漏出去,谁若敢散布谣言引起恐慌,皆杖毙论处!”
“领命!”
“薛彪你继续等侯公公消息,一旦有新的消息速速报知。”
“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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