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东方觉得给曹义借钱凑首付买房,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齐思的儿子周小齐已经一岁多,会叫外公了。
每次,曹东方看到齐爱华抱着外孙又亲又哄的样子,都会眼热。
“嘁,看把他齐爱华牛的吧,齐家终于生了个带把的了,可惜哦,还是个外姓,还周小齐呢,他就是叫周大齐,那个齐字也得排到周后面!”
想起大儿子曹义这些年来一次次的相亲失败,和一心扑在了开洗车店的小儿子,曹东方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给曹义买房。
他觉得老太爷的那句话说得很对,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种下梧桐树,才能引得凤凰来。
眼下,青梧区的房子一天一个价,再这么等下去,靠曹义的那点死工资,恐怕一辈子都买不上房了。
于是,他便拿出了家里的积蓄,又向曹义的两个舅舅和曹智每人借了五万,心一横,在青梧区最好的小区给曹义交了首付。
曹东方和李满月带曹义去青梧置业新开的楼盘看房的这天,恰巧遇到周轩宇也在,周轩宇还异常慷慨的让销售经理给了个最低折扣。虽然,一向看不惯齐爱华这个油头粉面的女婿,但是一听能省下不少钱,曹东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全程陪着笑脸,把周轩宇赞得天花乱坠。
这一天,大三暑假回家的齐妙也没闲着。
他陪已经先后开了三家洗车店的曹智到三矿附近选址,那时候,三矿里很多职工都买了私家车,车子进出一次矿区,就会变得灰头土脸。
令齐妙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她居然在三矿门口,一眼认出了当年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漂亮而优雅的年轻女人。
彼时,她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可是,却依旧长得很漂亮,妆化得很仔细。
只可惜,如今,本该优雅面对生活的她,居然在三矿门口扯起了黑底白字的条幅,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像个泼妇一样,大声地声讨着矿长周长生的忘恩负义!
“周长生,你给我出来,你不是人。你跟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每一年都骗我说跟你老婆离婚,现在,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说话是放屁吗?”
那样恶毒难听的语言,本不该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可是,她却已经被逼得别无它法。
如今,她在周长生身上耗尽了最美好的光阴,可是周长生的原配,却还是那个该死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向周长生讨个说法。
除此之外,她还叫来了电视台和报纸的记着。
她觉得唯有把事情闹得够大,够凶,才足以引起周长生的重视。
一层层的围观人群外,齐妙拉着曹智的手缓缓地走上前去,她看见条幅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周长生始乱终弃,负心人不认亲女!
齐妙不敢想象,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口口声声说女人要一辈子优雅,一辈子美丽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如今,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李景宇手下的保安们,将母女俩和记者们驱离出厂区。
只可惜,保安们刚一回去,女人便又带着记者跑到了三矿门口。
齐妙记得清楚,姐夫周轩宇的车是在自己和曹智刚要离开的时候,带着另外一辆贴着黑色隐私膜的面包车停到三矿门口的。转眼间,一群手持棍棒的人从面包车上跳了下来,冲进人群,便不由分说地打了起了。有一个抱着摄影机的记着,脑袋都被打破了,鲜血直流。
这种情况下,曹智连忙拉着齐妙,离开了现场,眼看事态发展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留在这里看热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齐妙觉得曹智某些方面,真的有继承老太爷衣钵的潜质。
那一天,他拉着齐妙离开的时候,就冷冷地对齐妙道:“等着瞧吧,周家要垮台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报纸和电视上,便铺天盖地报道起了当天的事情来。这件事情在网络上迅速发酵,又牵连出了周长生买通矿务局的人,以低价侵吞其他几座村办小矿,侵吞国有资产的事情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长生便在某天上班的时候,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周长生一落马,洙城银行立马无限期搁置了对青梧置业的贷款计划。
于是,曹东方在青梧别院给大儿子曹义买的新房,一下子成了烂尾楼。
上一秒还飞扬跋扈的青梧置业董事长周轩宇,一下子成了失信人员,据说,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名下牵扯到的经济纠纷,已经达到了36起。
这种情况下,周轩宇索性和齐思搬到了落在李景宇名下的一座小房子里。潮水褪去后,没有了周长生的庇护,周轩宇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尚未长大、脾气暴躁的孩子。每次喝酒,齐思只要去劝,他就开打,有时候,连年幼的周小齐也打。齐思没有办法,只得把孩子送到了娘家。
这一天,曹义早上去矿上上班的时候,又遇见前来青梧村寻求庇护的齐思了。天气炎热的夏天,她居然穿了长袖,围了一条纱巾,还带了墨镜。虽然尽量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可是,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曹义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的淤青。
“齐思!”
时隔多年,曹义最终忍不住再次开口叫了齐思的名字。
“他又打你了?”
曹义记得真真切切,小时候,他和曹智曾信誓旦旦向齐家两姐妹保证过的,他们要一辈子像家人一样保护齐思和齐妙。
“没,没!”
齐思低头答应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可是,曹义却把摩托车丢在原地,三两步追上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告诉我,周轩宇到底搬去哪了,前两天我爸去你家找他,让他退首付,你们已经搬家了!”
“哥……”
齐思呢喃着:“我们现在真的没钱!”
见齐思误会了自己,曹义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长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不是找他要钱,我……”
他本想说是要找周轩宇为齐思讨说法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没有理由。
仿佛怕被人看见一般,齐思推开了曹义的手,快速向前走去。
望着齐思的背影,曹义又长吁短叹了几声,最终也只能默默去上班。
“姐,这都第几次了,这样下去你怎么去学校上班啊?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搬到哪去住了,看我不撕了周轩宇这个王*八蛋,自己没能耐,拿自己老婆孩子出气,算什么本事啊?”
大门紧紧关闭的齐家院子里,国庆假期放假回家的齐妙一边用碘伏帮姐姐擦拭着嘴角的淤痕,一边恨恨地质问着。可是,任凭她怎么追问,齐思就是闭口不答,只抱着尚不懂事的儿子,默默地留着眼泪。
“都怪妈,当初要不是妈妈的身体不争气,得了病,也不会害我女儿变成现在这样!”
蹲在齐思身旁的霍青莲一直紧紧抓着齐思的手,做了几次手术后,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好在手术很成功,术后又进行了一系列治疗,前些天去省城医院复查,说是身体里已经找不到癌细胞了。医生告诉齐爱华,五年的时间,只要不复发,便算是治疗成功了。
“妈,您别说了,当初我是自愿嫁给周轩宇的,这些年,我们娘俩也过得不错,谁能想到出这些事呢!”
齐思反握着妈妈的手,小声地安慰着。
“可是,你们以后怎么办哦……”
想起周家现在的处境,霍青莲难免又落起泪来。
啪。
此时,原本在一旁帮外孙削木剑的齐爱华,猛地把菜刀丢到了案板上,转眼看着这边,低声道:“什么怎么办?这么多年,我不一样把他们三姐妹养大了,齐思,今天你就在家里住下,不回去了。以后,还是像以前一样,爸管你!”
他的心中满满都是对大女儿的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听话懂事的齐思,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性格又好,如果没有嫁给周轩宇,一定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嫁了,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齐爱华的话让齐思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她抬头望着神情笃定的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前路千难万难。
……
“欸,齐思是不是回来了啊?”
对面,曹家院里,李满月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故意提醒着曹东方。
于是,曹东方便立马冲出了家门,在贴墙听了听那边的动静,确定齐思回来了以后,再也顾不得两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诅咒,一溜烟跑到了齐家大门口,把大门拍得震天响。
“齐爱华,让你女婿还钱,当初可说的好好的,今年下半年交房,现在工地已经几个月不开工了。你们爱烂尾我管不着,但是必须把我们家首付退了!”
曹东方的声音很大,好像唯恐村里在青梧置业买了房子的几位邻居听不见似的。
曹东方一遍遍地拍着大门,齐爱华没办法,只得从里面开了门。
“曹东方你要干什么,是青梧置业欠了你家钱,不是我女儿!”
“嚯,现在你倒是分得清楚。你告诉我,青梧置业是谁的,是周轩宇的,周轩宇谁啊,是齐思她丈夫,起开……我不跟你废话!”
说话间,曹东方猛地一推,齐爱华趔趄的瞬间已经冲进门去,直接跑到了齐思跟前,大声道:“齐思,你一个姑娘家,我也不难为你,但是,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实话,周轩宇那老赖到底躲哪去了?”
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不到两岁的周小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齐爱华看到宝贝外孙被吓哭了,一下子摸起了地上的半成品木剑,便冲过来跟曹东方撕扯了起来。
此时,几个听到了动静的买房人,也都赶了过来,一股脑冲进了齐家。见原本和善的街坊邻居们一瞬间变了模样,争抢撕扯着让齐爱华交人,齐思也哭了起来,苦苦哀求着众人让他们再缓些日子。
“缓什么缓啊,我们能等,房价能等吗?洙城的房子一天一个价,别说你们能不能还得上,就算是还得上,这中间的差价谁补?”
一位年轻人叫嚣着,死活今天就要让齐思把人交出来。
看着邻居们善变的嘴脸,齐妙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冷笑,她站起身,冲到厨房边的案板前,一下子摸起了案板上的菜刀。
旁边狗窝里的黄狗球球趴在窝里呜咽着,它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别人欺负自己家主人。
“咱青梧村的人可真有本事,开始欺负起女人和孩子来了!”
齐妙尚未爆发,一个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看时,才见一百多岁的老太爷曹本顺,正狗搂着背从门口走进来。
“我活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一百来年,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啊,咱们村,还真没有一群人为难女人孩子的事情,你们都是文化人,都上过学,要我说啊,应该比我明理才是,可……这怎么越活越倒退了。今天,你们就算是把她娘俩给绑了,周家能拿出钱来吗?他们要是能拿出前来,工程早就动工了!”
“爷,您老别跟着瞎参合!您不懂!”
见爷爷的话似乎起了作用,邻居们的声讨声小了不少,曹东方连忙说道。
“我不懂?我看是你平常喝酒,酒精把脑子烧坏了。你告诉我,是华子他们家欠了你钱吗?现在不都讲个法律吗?不行,你们就去告,看看法院是不是把齐家这院子判给你们!”
“那不能!”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接话。
“不能啊?那好……”
老人家颤巍巍地说着,缓缓地走到了一脸感激的齐妙面前,轻轻从她手中拿过了菜刀,又走到了案板前,然后,仿佛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般,猛地将菜刀剁在了案板上:“我们这两家人啊,你们也都清楚,恩恩怨怨,咱就不说了。单说齐爱华吧,他为人怎么样,你们心里也都明镜似的。华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亲孙子没什么两样。既然是我孙子,你们又觉得他欠了你们的,今天,就来找我要!喏……刀在那,人在这,看我身上那块肉值钱,你们自己来割!”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整个身体都已经颤抖起来。
他虽然从来没生过大病,可是,年龄毕竟太大了,眼见青梧村的老寿星动了真气,众人唯恐他一口气倒不过来,万一气出个好歹,那样罪过可就大了。便也只能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齐家。
“还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整个村,就你事多!”
眼见曹东方还犹豫不决不愿离去,老人家暴喝一声。
“好好好,我走,我走。爷啊,您可悠着点,不是二十岁的壮小伙了!”
最终,曹东方不得不摇头叹着气走出了齐家大门。
那一次,受了老太爷恩惠的齐爱华本来是想亲自把曹本顺送回家的,可是,老人却摆手制止了。齐爱华担心他出事,连忙跟伶俐的齐妙使了个眼色,让她送送太爷爷。
“妙啊,这两天啊,你就趁国庆放假多陪陪你大姐啊,你姐那孩子,心思重,可别想不开。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只希望咱们这两家的孩子们,都好好的,都争气!”
出了齐家大门,在齐妙的搀扶下,缓缓向自家走着的老太爷,不免又担心起了齐思来。
“嗯,老爷爷,我知道,我打算再跟学校请几天假,这些日子哪也不去,就陪着我大姐!”
“嗯,好孩子,我这三个孙子,三个孙女都是好孩子,只可惜啊,每家都有一头倔驴,都有一个糊涂虫!”
知道老太爷是个明白人,齐妙也只能苦笑一下,虽然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但是,毕竟是晚辈,人微言轻,有些事,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罢了。这样想着,她难免又想到了自己跟曹智的地下恋情,前几天,她陪曹智去给新店选址,还骗齐爱华说是去找同学玩呢。要是齐爱华知道她成天跟曹智黏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怎样想呢。
把长吁短叹的老人送回家后,齐妙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曹智设在青梧河畔的洗车店。
虽然曹智现在已经是三家洗车店的老板,但很多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看着手持高压水枪,穿着明黄色雨靴,站在阳光下冲刷着汽车的曹智,齐妙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那时候,她已经跟曹智商量好了,等到大学一毕业,就回青梧帮他打理生意。她们要一起吃苦,一起努力,把洗车店开遍整个青梧区,整个洙城市,要一统洙城汽车美容行业的天下。
对面洗车的曹智,此刻也看到了齐妙,他扬起手中的高压水枪,朝着齐妙喷了过来,雨雾在距离齐妙一两米远的地方四散开来,将凛冽的阳光折射出了七彩光芒。
那一刻,齐妙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觉得自己要比姐姐齐思幸运太多太多,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性格使然,总之,从小到大,齐思都太听父母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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