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湾依山坐落,层峦叠翠,才割过麦子,路两旁大片麦田只剩低矮的麦茬,视野开阔,风一吹,麦秆的香气伴着清晨露水气息铺面而来。
苏妤侧坐在自行车后座,齐肩的短发被风吹起,惬意舒适。
对苏妤来说,只要不去上工,做什么都是快乐的,正如学生不想上课,工人不想上班,她也不想上工干活。
自行车是邵景林的,他说要带她去镇上逛。
这个时候拥有一辆自行车在农村是极为了不起的事,要知道,买到一辆自行车很不容易,最便宜的都得好几十,还要自行车票,钱不好挣,票更是难得。
可见邵景林家底不薄。
苏妤矜持的拽住邵景林的衣角,崇拜道:“景林哥哥好厉害啊,居然有自行车,我家那辆自行车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可金贵了,平时都不许我们骑。”
邵景林笑了笑:“只是凑巧弄到了一张票,放着不用也浪费,想着平时来镇上不方便,就买了一辆。”
如果不是听出他语气真诚,苏妤险些以为他在凡尔赛。
“所以我才说景林哥哥厉害,自行车票哪有这么容易弄到,就算弄到了,也不是谁都拿得出那么多钱的。”
苏妤一顿夸夸,然后总结:“我真幸运。”
幸运?
邵景林好奇,微微回头:“怎么说?”
女孩侧颜精致,微微扬起头,发丝被风吹拂扫在鼻尖,衬得面容秀气精致,皮肤细嫩白里透红。
她抿唇一笑,捡到宝一样:“遇到景林哥哥是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苏妤总是这么直白而坦诚。
邵景林耳根发烫,连忙把头转回去,声音不自然:“夸张。”
苏妤不服:“怎么夸张了?我说的是实话,景林哥哥长得俊郎,力气大,念书也好,还能买到自行车,是我遇见的最最厉害的人。”
最重要的是会帮她干活。
她小声道:“偷偷告诉你,知青院的其他同志都很羡慕我呢。”
邵景林耳根更烫了,热意蔓延至脸颊,风一吹,有燎原之势。
“苏知青也很好,我也…也很幸运。”邵景林轻声道。
在苏妤的影响下,邵景林慢慢学会表达自己的心意,哪怕还是感觉不自在,但起码愿意学,在进步。
苏妤一听来了兴趣:“哪里幸运?”
邵景林学着苏妤的话,说道:“苏知青长相漂亮,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和平时见到的女孩不太一样,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就是娇气了点,怕苦怕累,干活不太行。
不过没关系,他干活行就可以。
苏妤被夸得高兴:“原来我这么好啊?景林哥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的优点再加一个——会说话。
邵景林还是没有习惯苏妤时不时的表白,车把手差点没扶稳。
苏知青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路面并不平坦,邵景林思绪被苏妤那句喜欢他搅得纷乱,没控好方向,车轮从小石子上碾过。
车子颠簸一下。
苏妤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邵景林的腰,手臂收得很紧,侧脸贴在他背上。
邵景林身子瞬间紧绷。
环在腰间的手臂仿若无骨,纤细白皙的手扣在小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女孩侧脸贴在背上,随之而来的还有胸口那片令人脸红心跳的柔软。
明明是清晨,邵景林却觉得比中午的大太阳还要热。
苏妤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埋怨道:“景林哥哥骑车小心一点,我被吓了一跳。”
邵景林身子仍然紧绷着,机械的控着把手,踩着脚踏,全部注意力都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上。
他嗯了一声。
苏知青的手还搂着他,苏知青为什么不松手,是忘了吗?
邵景林迟疑片刻,开口道:“苏知青,你的手……”
苏妤打断道:“景林哥哥怎么还叫我苏知青?好生疏啊。”
两人都处对象了,再苏知青苏知青的叫,确实太过生疏。
邵景林一时不知该叫什么。
苏妤看出他的无措,好心道:“你叫我的名字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苏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邵景林点头,言简意赅道:“大队长介绍过。”
事实上大队长介绍了不止一个知青,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名字。
这么多知青,他唯独记住了这个第一眼就朝他笑的小姑娘。
“苏……妤。”邵景林不太熟练道。
苏妤应了一声,夸奖道:“景林哥哥真聪明。”
邵景林被夸得不好意思。
念对一个名字而已,算什么聪明?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在苏知青眼里也是这样吗?
镇上很热闹。
邵景林先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肉包子,他和苏妤一人一个,当做早饭。
这个时候的包子不仅要用钱买,还要粮票,当然,用料也扎实,白皮暄软的大包子热气腾腾,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混着肉汁格外鲜美。
苏妤下乡前都很少吃到,没想到借着邵景林的光吃到了。
“真好吃!”苏妤脸颊微鼓,吃得满足。
越想越觉得和邵景林搞对象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买完包子,邵景林先陪苏妤去邮局给家里人寄了信,然后两人去供销社。
来得早,供销社里人不多。
邵景林买了些散装的水果硬糖,桃酥。
今天来得巧,居然还有大白兔奶糖,这可是稀罕货,城里都不一定有,今天居然给他们碰上了。
邵景林想着不常遇到,便称了一斤。
一斤五块多,邵景林居然也舍得。
苏妤在一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着他给了钱票,拿到一大包大白兔奶糖,然后毫不犹豫递到自己面前。
“我不爱吃糖,你拿回去吃吧。”
苏妤眼睛噌的亮起。
周围买东西的人惊叹一声,羡慕的看着苏妤。
沐浴在这些羡慕的目光中,苏妤飘飘忽忽,像做梦一样接过来,反复确认:“真的是给我的?”
得到邵景林肯定的回答。
苏妤高兴的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像踩在云端一样。
直到回了知青院,她还觉得不真实。
看着近在眼前的知青院,苏妤忽然脚步一转,拉着邵景林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邵景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没有反抗,纵容一般由着她。
苏妤微微用力一推。
邵景林后背撞在墙上,女孩一手撑着墙,一手抵住他胸口,呈包围之势。
他微微低头,目露不解。
下一刻,瞳孔猛然放大。
苏妤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在邵景林唇角轻轻一啄,一触即离。
柔软的触感让邵景林整个人愣在原地。
许久,他缓缓抬手抚上唇角。
刚才,就是在这里,苏知青亲了他。
“可以再亲一下吗?”邵景林忽然问。
刚才没感受清楚。
苏妤:“……”这人怎么得寸进尺?
苏妤眉毛一扬,扭过头傲娇道:“不可以,这是奖励,奖励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邵景林若有所思,然后问:“那下次奖励是什么时候?”
苏妤一噎,没好气道:“什么什么时候?下次就是下次!”
邵景林想了想,换了种问法:“怎样才能得到奖励?”
苏妤眼里闪过狡黠,就等他这句话呢。
她故作矜持:“这个嘛……看你表现。”
要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苏妤深谙此道理,决定拿块萝卜吊着邵景林,让他自愿帮自己干更多的活。
下一刻,一个小巧漂亮、花纹繁复的盒子递到眼前。
苏妤一愣,低头看去。
“雪花膏!”
苏妤激动的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观察,确认这就是雪花膏。
“你什么时候买的?”苏妤压抑着欣喜问道。
邵景林不答反问:“这个可以有奖励吗?”
举一反三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苏妤思考片刻,决定可以有,喜滋滋的把雪花膏装进口袋里,踮起脚尖打算像刚才那样如法炮制。
却不料,即将触到邵景林嘴角的那一刻,男人忽然偏了偏头,苏妤直直吻在他唇上。
吻在嘴角和唇上是两重截然不同的触感。
此刻,邵景林只有一个想法——
这次感受清楚了,果然很软。
苏妤惊慌,连忙移开,嗔怪指责道:“你故意的,你怎么能这样?”
以前觉得他纯情迟钝,现在看来,男人在这种事上简直精明死了。
“抱歉。”邵景林诚恳道歉。
视线不受控制落在女孩粉嫩的唇瓣,心想,不止软,应当也很甜。
苏妤哼了一声:“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邵景林点头:“嗯。”
下次再说。
……
邵景林不是每一次都能和苏妤分在一组。
天凉了一些。
抢收结束,地里的活没有之前那么多,考虑到男女体力的差异,大队长这一次分派活计时特意将男女分开。
苏妤自然没法和邵景林一起。
没法和他一起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偷懒。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邵景林,企图通过眼神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下一秒,被知青院的女知青拉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显然深受这对狗男女的荼毒。
“还愣着干嘛?走了。”
再看邵景林也没法变成女的过来帮她。
苏妤泪眼汪汪,大眼珠子可怜的眨啊眨,挂在细嫩白皙的脸上,格外惹人怜惜,难怪邵景林心甘情愿帮她干活,其他知青心想。
拉走苏妤的女知青忽然鼻尖微动,凑近苏妤嗅了嗅:“好香。”
“你抹雪花膏了?”
同行的人不少,闻言,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落在苏妤格外白嫩的脸上。
乖乖,这苏知青脸也太嫩了。
干了两个多个月农活,那脸愣是没晒黑,还和刚来时一样白嫩。
梁甜甜的目光也混在其中。
前段时间太阳大,家里人心疼她,正巧也到了要说媒的年纪,怕她晒黑不好看,便让她待在家里,不用去上工。
现在天气凉了,自然没必要继续待在家里。
盯着苏妤的脸,梁甜甜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虽然不黑,但也算不上白,更谈不上细嫩。
梁甜甜不喜欢苏妤,此刻却羡慕起她。
城里长大的姑娘皮肤都这么好吗?
苏妤得意点头:“你闻出来了?就是雪花膏,抹在脸上可滋润了,又香又滑。”
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的人牙痒痒。
“景林哥哥送给我的,回头给你也抹一点。”苏妤小声道。
接着,一副“怎么样,我大方吧”的模样,求夸奖一般,大眼珠子忽闪忽闪,得意极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梁甜甜离得近,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她微微怔住,继而极度不平衡。
邵景林就是个傻子,给苏妤花钱,帮苏妤干活,结果苏妤背着他还和梁文书不清不楚。
最重要的是,她好心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居然不相信。
许是梁甜甜的视线太过强烈,苏妤循着直觉看过去。
梁甜甜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
苏妤就是个表里不一的魔鬼,外表柔弱甜美,内里就是个黑芯的。
梁甜甜又想起了那天被她掐住下巴威胁的样子,没忍住哆嗦一下。
“别磨蹭了,快走,早点干完早点结束,听说隔壁村今晚放电影,我们早点过去占个好位置。”
苏妤被女知青拉走。
农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一行几人包括梁甜甜都被分了拔草的活。
把田里的杂草拔掉,免得长得太旺盛,吸收庄稼的养分,影响来年庄稼收成。
苏妤蹲在地上以龟速前进。
一会儿就要站起来歇一歇,锤一锤酸痛的腰背,转转脚腕,动动蹲麻的双腿。
总之,她的事最多。
一早上过去,苏妤落后其他人一大截,白皙的脸颊染上薄红,耳边的头发被汗打湿,微微喘着气。
却没人舍得苛责她。
苏知青本来就柔弱,干活慢一点可以理解。
梁甜甜也累,最热的几个月都歇在家里,突然出来干农活,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她也就比苏妤快那么一点点。
同村人见状撇撇嘴,连知青都不如,真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太阳渐渐移到头顶。
正午时分,众人结伴回去吃饭,剩下的下午就能弄完。
然而再看苏妤,还剩了一大片。
“你这么慢,小心到下午弄不完,可别想跟我们去看电影了。”女知青调侃苏妤。
苏妤垮着小脸:“不看就不看,那儿不是还有个人陪着我嘛。”
苏妤指了指梁甜甜负责的那片地。
梁甜甜脸一黑,默默加快了动作。
而且苏妤一点也不担心,她知道有人会帮她。
果不其然,苏妤特意早了大半个小时过来,就看到自己负责的那片地多了一个身影,之前落后的进度被赶了上去,甚至遥遥领先。
苏妤高兴的跑过去,从后面抱住男人的腰:“我就知道景林哥哥会帮我。”
邵景林擦干额头的汗,转头冲她笑了笑:“现在还早,你去树下坐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苏妤没答应,就要陪在他旁边,殷勤的给他擦汗,给他递水……
务必不能让邵景林出现一点不满,要一直心甘情愿帮她干活。
邵景林也见缝插针的问:“这个可以有奖励吗?”
苏妤:“……”他怎么老想这种事?
苏妤果断摇头,扬着下巴道:“这种事怎么能要奖励?”
“那什么可以要奖励?”
苏妤语塞:“……反正我说了算!你不许再问了!”
邵景林只好闭嘴,表情略显遗憾。
离下午上工的时间越来越近,邵景林手上的活也停下来,剩下的一小片,就算苏妤边玩边弄,一下午也足够了。
苏妤殷勤的给他擦汗,夸奖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扔。
“景林哥哥真厉害。”“要是没有景林哥哥,我真不知道还怎么办。”“幸好有景林哥哥”“我真的好幸运啊,遇到了景林哥哥。”“最喜欢景林哥哥了。”
一声声哥哥简直要甜到邵景林心坎去。
最初听见苏妤这么称呼时,邵景林还不太习惯,可听着听着竟顺耳起来。
要是哪天苏妤不叫他景林哥哥,而叫邵同志,那多半是自己惹她生气了。
离上工时间越来越近。
苏妤装模作样蹲在田地里,有人看见,问:“苏知青来这么早啊?”
苏妤弯着眼睛抿唇笑笑:“是啊,我干活太慢,来早一点就能多干点,笨鸟先飞嘛。”
那人闻言,看向苏妤身后那片已经干完的“一点”,陷入沉默。
苏妤说瞎话眼也不眨,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说是她干的就是她干的,邵景林又不会跳出来拆穿她。
总之,最目瞪口呆的是梁甜甜。
看着之前还落后自己的苏妤一下子窜到了最前头,她直接傻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苏妤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开心就好。
……
电影在这个时代是个稀罕物。
哪个村要是放电影,周围几个村的人绝对拖家带口赶过去看。
苏妤活干完得最早,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同院的女知青,两人换了衣服,又叫了几个村里人一起结伴过去。
路程不算远,走上半小时就到了。
每个人都拿着小板凳,期待的看着高处那块白色的幕布,只要天一黑,上面就会神奇的出现各种人物。
苏妤到了后,目光在四周环视一圈,没看到邵景林的身影。
应当是还没来。
“找谁呢?找你的景林哥哥?”女知青见状调侃。
苏妤脸一红:“你别瞎说。”
“哟哟哟我瞎说~”
苏妤脸更红,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找邵景林,只是来得匆忙忘记拿零嘴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人也越来越多。
幕布上如约放出画面,黑白的,不算清晰,但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却格外神奇。
苏妤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中途,她似乎感受到什么,向后一望,隔着拥挤的人群,目光遥遥对上一双沉稳平静的眼睛。
苏妤愣住,然后眼眸亮起。
和同行的女知青说一声后,她喜滋滋的跑到最后面,去找邵景林。
最后面已经听不清电影的声音了,只能勉强看清画面。
夜幕漆黑,月亮不算亮,星星却很多,点缀在夜空似一片星河。
谁也不会去注意最后面的两人在做什么。
苏妤坐在邵景林身旁,眼眸亮晶晶的享受他的投喂,干香的瓜子,油润的花生,甜甜的红薯干……
中间,两只手悄悄牵在一起。
细看去,那双沉稳的大手是主导,抓着温软细腻的小手,得了兴致似的翻来覆去揉捏,一会捏捏那纤长的手指,一会抓抓软乎乎的手掌,乐此不疲。
苏妤看在食物的份上不和他计较,被捏几下又不会掉块肉。
“现在可以要奖励吗?”
男人声音沉稳厚重,语气正经,听着就像个老实人,完全听不出他在问多么不老实的问题。
苏妤身子微顿,瞪了他一眼:“不可以,这么多人呢!”
邵景林垂眸思索,所以人不多就可以吗?
最后,不远处的小树林。
苏妤红着脸攀在邵景林身上,微微喘气,红唇格外饱满,微微发肿。
她重重锤在男人胸口,小声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镜头回到几分钟前。
苏妤被邵景林磨得没办法,看在他帮自己干活还给自己带零嘴的份上,勉为其难拉着他来到旁边人少的小树林。
借着树木的掩映。
“头低一点。”
苏妤想早点亲完早点了事,谁知道邵景林这厮这般不要脸,最后反客为主,被亲的人变成了她。
晚风徐徐,星光杳杳。
苏妤哪里能想到,不过是扯了几个谎,骗了一个大冤种,最后却要搭上自己一辈子去还债。
若干年后,梁甜甜伤心欲绝,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去医院。
病房的电视里却在播放邵景林和苏妤结婚的新闻。
一瞬间,两个时空仿佛交汇在一起。
梁甜甜心头苦涩,她努力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命运真的很奇妙。
梁甜甜想要,却得不到,苏妤不要,却偏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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